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山鬼孟姜 作者:羊一弦 文案 山鬼不是鬼,糊凃活了两千年,还有只风骚俊美的凤鸟相伴,这日忽然得了个差事,出山去做个祸水,迷惑一个男人…… 非恐怖文 HE 日更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艽,孟姜 ┃ 配角:赢巳 ┃ 其它: ================== ☆、第一章 山鬼   山鬼不是鬼,可她自己也不说不清自己算个什么,非神非仙、非魔非妖,却长长久久不老不死,兴许正因为如此出离天道,她才被天帝囚困在这座深山,两千多年了。   她的记忆残损而凌乱,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少岁,只是山中那些鹤发鸡皮的老精老怪们都诚惶诚恐的侍奉着她,并怯怯的唤她一声“婆婆”,所以,她想她的岁数应该很大了吧。这年纪大了,太过久远的事记不拎清了,也是正常的。   岁月很长,长得没有一点新意,看着山中那一拨又一拨的小精小怪长成老精老怪,一拨又一拨的老精老怪化为尘土草泥,她偶也羡慕一下,精怪都有寿期,而她却是要一直这么在山中飘着,如一绺轻风,半片浮云,那日升日落,月圆月缺似都与她没有半点干系,长久岁月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凤艽讲讲天地间的新鲜事……   凤艽是她唯一的朋友,一只据说与天帝沾亲带故的凤鸟,别看如今总作一副清雅倜倘的公子模样,最初见时着的却是一件赤底金丝的华贵袍子,看起来财大气粗,很是富贵,衬得她一身灰朴朴的麻衣格外寒酸,忍不得拈着那袍角牙酸的道:“这色真是俗得很,伤眼得很!”   此后,便再没见凤艽着过那身袍子,而是换了身白袍在她山中飘来荡去,吓疯了一拨拨企图占她山头为寇的草贼。   由此,她的山便被叫做了“鬼山”,她被传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山鬼”,山下方圆百里再无人敢居,越发荒凉。可那些爹妈吓唬小娃还都虎着脸说,“再哭,再哭,山鬼就来拿你打牙祭了!”   打牙祭?她可是只吃素的山鬼,这么冤枉,真是好不憋屈!   她思索这一切也就是起于嫌弃了凤艽那件袍子,试想当初若是由得凤艽金灿灿的在她山中飘飞,那百鸟朝凤的场面定该是会引来一大拨贡祭朝拜的无知凡人吧。那山头该是多了多少乐趣啊。   往事不能细想,一想便悔不当初啊。   凤艽倒也仗义,见她唠叨冷清,便拎了大拨的山精地怪来她山头落户,虽踩坏了她不少的花花草草,但日子也总算热闹了几分。   这日,她垂足坐在崖边把玩半片碧玉佩,这是山中叫作小黑的小犬精从病死在山脚下的一妇人身上摸来的。   千百年来敢从她的鬼山下借道的凡人,不是求生无门就是求死无路的,而这半片碧玉的主人死时也甚是怨念,大呼“上天不仁”。   这一声呼得抑扬顿挫,甚是悲壮,余音绕山,三日不绝。   山鬼敬这妇人公然骂天的豪气,让小黑前去将她埋了立个坟头,再摆两个野果慰祭一番。   当然,小黑一向不会白白给人当孙子送终,刨了坑埋了人总是要拿点报酬,见妇人身上这碧玉好看,便是摸了来孝敬她这“婆婆”。   晚辈孝顺,她甚感欣慰,将碧玉擦了擦挂在腰间,抬眼便见头顶飘过一片蓬松的棉花云,上头落下来一个白胖白须的老头儿,身上的衣裳很是晃眼,像个神仙。   老头儿瞅了眼她腰间的碧玉,翘着兰花指轻拈长须,自称是掌着人间寿夭的大司命,接着便啰哩啰唆的对她讲了好大一番世道乾坤,末了如丧考妣似的叹着长气,道:“如今周王室衰弱,人间诸侯争霸,战乱连年,民不聊生……”   她听得很是无聊,这老头儿讲趣的本事真是比凤艽差得远了,便抓了几颗鲜果打发老头儿,很不上道的笑道:“要下雨了,赶紧回家收衣裳!”   老头儿捧着那青不溜溜的果子,忍不住尝了一口,酸得老牙都晃了两晃,胡须大抖的瞪眼道:“你难道就没听出周室天数将尽,这其间对你的变数么?”   山鬼摊了摊手,呵呵笑道:“这天地间有神魔仙妖,而我一样都不是,想来除非这天地重回混沌,是变不得到我的!”   这话听得老头儿胡须都惊颤了颤,但性子倒缓了两分,仍旧碎碎念叨:“如今诸侯中最强的是秦、楚两国,天命定会落在这其中之一。秦人悍勇,杀气甚重,若秦国称霸,免不得会让人间血流成河。而那楚国却最是重巫敬神,所以,天帝仁慈,愿将天命落在楚国。”   “哦?”   山鬼心不在焉的将一把香草放在石舂中碾了碾,这香草混上凤艽昨日送来的新粮,做出的香饼该是很可口的,随口笑道:“说得真是动听!不过是天帝和你们这些神仙吃了人家楚国不少贡祭吧?这若是白吃了不干事,难免是要挨万民的唾沫星子,自然是要偏帮护短的哦?”   没想到这山鬼久困深山,还这般深了世情,擅长揭短,老头儿脸皮有点挂不太住,扯着胡子,强装肃然道:“休要胡言!本神言下之意是说选中你承下天帝下使的重责,前去替天而行,而你是不是应感恩戴德,甚觉荣光啊?”   这话说到这分上,山鬼自是懂了,一扯嘴角笑眯眯的道:“这等荣光的事还是老头儿你自个去吧!”   那天帝在鬼山四周设下结障,还派神兵看守,囚了她两千年,眼下竟是想要使唤她去劳神费力替他办事。她山鬼自认心眼很小,可是感不出有半点恩德来。   老头儿翘着兰花指,叹了好几声“冥顽不灵”,末了却纠着脸横了下心,抹出一把老泪来,道:“神仙不好插手人间事啊……所以能承办这事的,天地间属你最合适啊。”   山鬼了然眨眼,她非神非仙的,就算把事办坏了,那丢的也不是那天帝和一众上神的脸面。接着又见老头儿抹了把脸,道:“当然,你若是办好了这事,可是能论功行赏,封神享祭的哦!”   “封神?”   这话倒让山鬼认真想了一想,抖了抖袖上的香草渣,抬头望眼那万里无云的皓瀚晴空,几分叹息的道:“封了神,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被囚在这深山,来去自由了?”   听她这样一问,定是动了心思,老头儿老脸上的褶子都沁出了浓浓的诚意,连声道:“那可不是,办好了,你就自由了,自由了……”   说话间,老头儿已抬手化出一块溜圆的金板,上头有些凹凸的纹路,像是字迹,道:“我用这个在你腕上摁个印,便算是与天定了契约……”   山鬼瞥了眼那金板,着实晃眼,但凡晃眼的物什都让她迟疑,道:“若是办不好,也不打紧的吧?”   话音未落,那金板已是支了过来,重摁在她右腕之上,听老头儿叹道:“办不好便是要受天雷所劈,灰飞烟灭的……”   “那我就不干了!”   山鬼刚想将手抽回,腕间已感一阵灼热传来,再抬起手来,那腕上已歪歪扭扭的烫上了一团盘旋曲折的红痕。   “契已定,反不得悔喽!”   老头儿笑得分外灿烂,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子老奸俱滑的得意。   “你个老头儿好不要脸皮!”   山鬼气得浑身都散起了阴寒的鬼气,凤艽总对她说人间多大奸大恶之徒,却不曾对她说过神仙也是卑鄙无耻的……   “别!别激动!我老人家给你安排的那事很易办的……”……   老头儿摆了摆手,啰哩啰嗦的说了半晌,也就是说眼下老秦王有个次子赢巳将被送往楚国为质,这赢巳虽说排行第二,但其长兄注定短命无子,将来这赢巳很有可能顺位即位,所以,只要灭了这赢巳身上的王气,便可断了秦国将来一统天下的机缘……   说到此,老头儿扯出一个讨人嫌的笑,道:“前有夏桀、商纣如何败的江山,你大可效仿就是了啊……是不是很简单?”   夏桀、商纣的怂事,山鬼倒是曾听凤艽当作趣事讲过,说都是被美色所迷,坏了根骨,乱了心肠,这老头儿言下之意是让她也学那妹喜、妲己去迷惑那赢巳?   想透了这层,山鬼正想问得细些,老头儿已是蹦上云头,乘风而去,只有那奸险的余音落下,道“明早本神便会来引你出山!”   山鬼眉梢一跳,感那腕间红印越发灼烫了,到了山腰泉边,想拿水将那手腕泡上一泡……   半空却是一阵疾风掠过,悦声落下……   “那是日中之火炼出的板子,碰水是想断手么?”   一片金光倾铺泉畔,化出一个倜倘飘逸的身影,山间百鸟顿时翻飞齐鸣,山花都娇羞烂漫起来……   唉,现身能现得这么风骚的,除了凤艽这头大鸟再无他人……   能赶来奚落她,看来大司命老头儿交待的事他已听说了。   山鬼翻了个白眼,抖了抖手,道:“妹喜、妲己所作所为,学来也不是太难!”   凤艽微微沉吟一瞬后,一双漂亮狭长的凤眼冷瞥于她,扬唇轻嗤道:“不难?那妹喜、妲己可是有倾国的美貌,惑人的妖媚,你这浑身鬼气的老太婆能效仿得来?死了这条心吧!”   这样一说,山鬼发了下愣,将灼烫的手腕在衣上摩挲了两下,脸难道:“心死不死都应承下来了!可我总算是能出了这山头,也是好的!”……   见她那手腕红肿,凤艽眉宇微微一蹙,低头吐出些含香清气替她轻吹了吹,行径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幸灾落祸得很,道:“凡人人心叵测,尤其是男人……我倒看你如何办得成事,收得了场?”……    ☆、第二章 王妹   山鬼惆怅了半宿,然后用半宿将褒姒、妲己的事迹烂熟于心,便已是天明。正想打个小盹,那大司命老头儿便又从棉花云上蹦了下来,那一瞬,山鬼竟是没能认出……   只见老头儿那本来过胸长的浓密胡须竟是修剪成了山羊胡,一翘一耷的贴在嘴上,看起来滑稽了两分却也似年轻了千八百岁。   老头儿哀怨的望了眼那初升的日头,与昨日傲慢盼若两神,腆着的老脸笑得竟也是格外的和气,道:“鬼婆婆,咳,不早了,赶紧随小神我前去候着吧!”……   鬼婆婆?   山鬼抖了一抖,一个大神老头儿忽然唤她婆婆,她有一种已然老得掉牙的错觉,扯着嘴角笑道:“叫我孟姜就好了!呵呵呵……”……   孟姜,忘了许多事,幸在这姓氏总还是记得……   老头儿皮笑肉不笑的应了,领着孟姜上了他那棉花云头,晃晃悠悠的飘了一刻便是落在了一处矮山……   孟姜抬目四望,见这山头错落着不少坟堆,却皆无碑,苍凉清寂,一派寥落,显然这是个埋葬穷苦之人的乱坟坡,而山脚下倒是有间朽屋,屋口还摆着一些土铲、木撬,应是看山人的住处……   “帮人守坟,不是个好差事!”   孟姜啧啧叹着,从朽屋破窗朝里看去,破席破锅,破碗破盆都满是尘灰,看来却已有些时日无人居住了。   老头儿领着孟姜绕到了屋后一片空地,这里也垒着五堆土坟,其中四坟上头草已浓长,只有一坟土还簇新。   老头儿指了指那尚还簇新的坟堆,贼兮兮的笑道:“这里头躺的叫作平妇,就是你要认作亲娘的人!”   “嘿,凭空多出个亲娘!”   孟姜嘿嘿笑了两声,觉着分外有趣……   来的路上老头儿已跟她讲过,她想要接近那秦公子赢巳便得有个合适的身份。据说楚王熊威十五年前出外野游时宠幸了一名貌美村妇,不曾料想一夜云雨后,那村妇怀了身孕,生下了一名女婴,而她要顶的身份正是这个有着楚王室血统的女儿。   老头儿见孟姜扶着额头思量之状,怕她反悔,忙道:“虽说熊威在十年前已死,但如今的楚王熊怀没有妹子,你这王妹身份可就是独一份啊。我给你的安排是不是很是厚道啊?”   孟姜叹了声老头儿果然奸滑,那赢巳既是要送来楚国为质,那只要去了楚国王宫,便有的是机会接近赢巳了,道:“可那真的公主呢?”   “死了,那女婴不到一岁就病死了……”   老头儿叹气侧目,道:“此后,这平妇又嫁了个这看山守坟的男人,生了两子,可也都先后夭折了,两年前,她的丈夫也病死后,那平妇就悲郁而疯了……平妇疯疯癫癫四下乱走,前些日子便就病死在了半道!”   这般悲惨的人间事,老头儿故意说得一脸沉痛,以表他老人家可是个悲天悯人的好神,可扭头见孟姜却是一脸盈盈的笑意。   老头儿瞪了瞪眼,揪了揪山羊胡子,他身为掌管着人间寿夭的大神自是看凡人如看蝼蚁,可这只山鬼却是笑个什么,莫非真如传闻那般这山鬼是个没心肝的异类……   老头儿想到此,山羊胡子都打了颤,笑得也越发战兢了些,道:“婆婆可还有疑问?”   孟姜围着那平妇的坟头转了一转,道:“那熊威活着时,都没管过这平妇母女,眼下那熊威都死了,这熊怀就能再将我这假王妹认回去?”   “婆婆放心!别的事,我早已安排妥当!”   老头儿捋捋胡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昨夜他已遣小神入了那熊怀的梦境,神示他定要来将他的王妹接回宫去。那熊怀重巫敬神,自不敢违,今一早便已忙不迭的派了宫人前来寻妹了……   ……   老头儿没打诳语,不过日上三竿,便见一辆马车从山前的泥泞小道上颠颠簸簸的缓行了过来,从上头下来几人,直直的朝这座朽屋寻了过来……   老头儿隐了神形浮在一旁,催促道:“你倒是快跪在坟前哭上两声啊!”   “哭?”   孟姜捂了捂额,两千年来见人哭过,见精怪哭过,她自己却从没哭过,此时盯着那一行越发逼近的凡人,只有新鲜有趣之感,就更是哭不出来。   见那一行为首的是个白胖的老人,模样墩实和善,在那泥泞小道上一颠一颠行动得很艰难。   孟姜有些看不过眼,上前顺手扶他一把,老人正要道谢,目光却是直直落在了孟姜腰间挂的那半块碧玉,胖脸一抖,再颤了一颤,接着便是老泪汹涌,嚎道:“公主啊,老奴阿复奉王命来接你回宫了……”……   这般顺利让孟姜颇觉没有趣味,盈盈笑道:“阿复,你叫阿复吧……你就不怕认错了?呵呵呵……”   阿复抹着眼泪花儿睨了睨孟姜挂在腰间的碧玉,作了个揖,恭敬又自信的道:“老奴伺候先王多年,自是能一眼认出这是当年先王送于平妇的信物啊!不会错!不会错的!”   信物?还有这样一说?孟姜捏起那碧玉愣了一愣……   原来那先前死在她山脚,让小黑去埋了的妇人竟就是平妇,抬眼瞥那浮在半空的大司命,那平妇死在她鬼山脚下莫不是也与这老头儿有关……   大司命老头儿颤了颤须,赶忙正色辩白:“那平妇哭山绝不是我的安排,我也是先前见你把玩那碧玉,才顺势想出让你顶了那公主的法子啊……咳,咳,可见这都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   孟姜一嗤,天意不就是天帝之意,这天地万物哪样不是他们那一帮神仙的意趣,对阿复挥挥手,幽长叹气道:“上路吧!”……   阿复连声道诺,艰难的将那马车牵了过来,恭敬的请孟姜乘座。   孟姜瞅瞅那套车的白马,体量瘦削,此时半耷拉着眼皮,一副看破红尘的陌然……   孟姜呵呵一笑,她鬼山中精怪甚多,却还就是没有成妖的骏马,而这白马虽说还化不得人形,但显然也是有了些粗浅道行的小妖,抬手拍拍白马的头,道:“倒了霉了,竟被用来套车!”   白马鬃毛一抖,撑起眼皮瞥了孟姜一眼,又半耷回去,咧着上牙,很不耐烦的模样……   阿复脸难了一难,对孟姜纠结道:“宫里的马不知吃错了什么,一早都拉得立不起腿,就只有这匹尚还精神。这马脾性怪是怪了些,丑是丑了些……”   啪的一声,白马咧嘴,唾了阿复一脸的口水,正要抖鬃扬蹄撂下马车,却被头顶飘过的一朵棉花云震了一震……   云头上自是又探出大司命老头儿讨嫌的老脸,瞅着孟姜道“先前忘了提醒婆婆,若是你在人间造下杀孽,害了凡人性命,你可仍是要受天雷所劈,天火焚烧,灰飞烟灭的哦!”……   孟姜闻言额角一跳,先前细思了褒姒、妲己的所为,左右不过是挑拨夫君背妻弃子,再变着花样杀一杀人,眼下若是不能死一两人,该如何断了那赢巳的王气?   这般一想,孟姜一路便又惆怅得很,可不待惆怅出个对策,便已是到了那郢都王宫,侧门处已有几名宫人在宫门处守候,正有一茬没一茬的打着呵欠。阿复交待他们几句,便是匆匆复命去了……   宫人们睡眼惺忪的打量孟姜几眼,不咸不淡的行了个礼,便引着孟姜朝一处宫院而去。   绕了几处廊,拐了几道弯,总算到了一处宫院。   地方偏僻,孟姜再瞅那宫室,布置得也很是糙陋,甚至那案头上的灰都没擦干抹净,宫人们将一身半旧的衣物搁在榻上后,便木雕般的立在一旁。   孟姜对这衣物毫无兴趣,这两千年来凤艽时不时会从人间收罗些衣饰玩物给她,看起来件件都比这些色泽鲜亮,质地优良,不过那捧衣物下隐隐似有物蠕动倒是引起了孟姜兴趣,抬手一掀,果见几条草花小蛇朝她不知死活的吐着信子,同时瞥见那门口探出颗白肥的小脑袋,还握着小拳头低声道:“快咬她,咬死她……”   孟姜瞧了瞧,那白肥的小脑袋分明还只是个七八岁的男娃而已,竟就这般蓄谋害人。凤艽说得没错,如今的凡人果多歹恶,人不如妖,连小娃都不是善茬。   孟姜嘿嘿一笑,随手抓了那几条草蛇朝那屋口扔去,直直飞向那白肥的小娃。这猛然的举动吓得那娃儿顿时扒着门框,尖叫大哭……   刚还呆如木雕的宫人顿时动若脱兔,齐刷惊慌的涌上前去,护住小娃,七手八脚的将那几条倒霉的草蛇抓了干净。   小娃仍是颤抖着肥腻的小躯,挂着眼泪鼻涕,指着孟姜抽泣道:“你,你,野合生的贱女,休想本公子会认你为姑母!”   “姑母?”   孟姜细掰了下这个辈份,也就是说这讨人嫌的肥娃当是那楚王熊怀的儿子才对……   孟姜扯出一个长辈慈祥的笑来,上前抬手将指一屈,嘎嘣一弹那小娃的额头,再揪住那娃的肥脸,道:“嘿,你爹妈没跟你说过,再哭,山鬼就来拿你打牙祭了!”   被胖脸挤成豆的小眼直愣愣地瞅着孟姜,然后又一咧那缺了门牙的小嘴,嘶嚎道:“父王、母亲……这贱女打我,打我……”   ……   野合而生的公主竟然敢欺负小公子熊榄的事很快传遍了王宫,稍有良心的宫人看着孟姜都忍不得露出了同情之色,要知那小公子的亲娘可是王上最宠的秀姬,王后无子,这榄小公子也就差一个太子的名头了啊。这个新来的王妹怕是在这宫中待不过今日了。   很快,一行宫人拥着出一位华贵王袍,长面剑目的中年男子怒容而来。不必说,孟姜也猜得这就是那楚王熊怀,按大司命老头儿的安排是该叫一声“王兄”才是。   孟姜上前两步,想将那熊怀看个清楚,道:“你就是我该叫‘王兄’的人!”   熊怀愣了一瞬,先前的怒目却化成了惊色,然后身子发抖,牙关打架,盯着孟姜抖嗦道:“你,你,你不是人……”……    ☆、第三章 天意   熊怀的话一出,孟姜暗暗一愣,虽说她身有鬼气,但大司命老头儿说凡人不可能看得出来啊。莫不是大司命那老头儿托梦时将她是只山鬼的秘密说漏了嘴?   若是那大司命老头儿办砸了事,便算不得她的过错,正好打道回山,省得与这讨嫌肥娃的亲爹打交道了,这般一想,山鬼很是释然,将手一摊,笑道:“你说得对,婆婆我不是人!”   这话一出,熊怀脸颊浮起了两抹红云,双手相合,抖着衣袖,容色看起来更是激动,道:“果然,果然,你不是人……”,然后一指孟姜,斩钉截铁的道:“你是神女!神女!”   神女?   山鬼诧然,她这只山鬼尚未封神,神女之称着实是当不得的。接着又听熊怀激动的续叨:“寡人前些年狩猎坠下山谷,曾得一神仙相救,寡人有幸从神仙处得见一副神女帛画……唉呀呀,便是王妹你这般模样啊……难怪前晚寡人得神示,说寡人的王妹是个吉人,是来辅助我大楚的!”   神仙?帛画?   山鬼扶了扶额,原来并不是看透了她的真身,只是那神仙是谁?神女帛画又如何会是她这副模样?转念一想,兴许是大司命那老头儿怕她在楚王宫待不长久,便是刻意安排先演了这样一出吧。   嘿,老头儿办事竟是这般周全牢靠!   孟姜翻个白眼望了眼天,寻思着端出那大司命老头儿说话的韵味,拖着长腔悠长的道:“可能这就是天意,天意啊……”   这话也并不是空口诳人。她是大司命设计逼出的山,大司命又是奉的天帝之命,这不就是天意,天帝之意嘛。   熊怀闻言,瞅着孟姜更是激动得很,语颤的附和:“是啊!是啊!天意……天意……”,言语之中竟还隐隐透出了几分遗憾之情来……   ……   这一场天意之后,孟姜在王宫礼遇抖变,不但宫室粉饰一新,膳食良精,衣饰华贵,那宫中上下待她也都诚惶诚恐,每日为她院中打扫落叶的差事都被宫人争抢,这当然不为只想一睹她这位神女的风采,而是还听说这位王妹出手甚是大方,珠宝衣料,只要高兴,随手便赏。   身边抖然多了这么些凡人打转,孟姜也颇觉新鲜热闹,玩玩乐乐便也轻松过了几日。阿复见她没心没肺,怕她吃亏,便悄悄提点她些宫中人、事,熊怀姬妾不少,儿子也有几个,但熊怀尤喜秀姬所生的熊揽。而熊怀的王后赵娚是赵国公主,虽说贤良端厚但偏是体弱无子,那些有子的姬妾们便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   听阿复细说后,孟姜暗叹原来凤艽曾讲给她听的那些人间怂事倒不是瞎编,而至从她被认定为神女托生之后,那些姬妾便纷纷示好拉拢,就是那榄小公子的生母秀姬都扯着她的白肥儿子随熊怀来赔了一回礼,笑得很是虚情假意,看得孟姜好不牙疼。   短短一月,先前的新鲜劲头过去,这宫中看似热闹的生活便让孟姜提不起兴致了,那些后宫众女惯常虚假,还当不得她鬼山中一众精怪朴实可爱。唯有那王后赵娚是真拿她当了妹子,怜她在外多年穷苦,添置衣赏,照看饮食,无一不是亲力亲为。   赵娚虽说人无趣寡言了些,但生性贤良,温婉知礼。孟姜便是时常逛去赵娚寝宫窜一窜门,只是每每前去,熊怀都会刚好前来,必向她神叨叨的问起神仙诸事,让她头疼。不过好在这些事,她从凤艽那听得不少,倒也对答入流,这便让熊怀越发认定了她真是神女降生,拗都难拗了。   这日,孟姜与熊怀又胡绉了几句日神的传说,便见阿复拿着急函来报那秦质子赢巳不日将要到达的消息。孟姜额角一跳,真是险些忘了正事,回头叫住阿复细细打听那赢巳的情形。   阿复很是叹息的摇了摇头,据说那赢巳亲母早死,生得也是相貌奇丑,还痴傻有疾,被秦王嫌弃,所以才定了将他送来为质啊。   相貌奇丑,还痴傻有疾?   孟姜觉着额角很是跳疼,这样的人,她如何能做得出迷惑引诱的行径?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喜了,这本就痴傻有疾,那便不用她去坏他根骨,乱他心肠,他本也就该是个昏庸无能之君,如此省事省力,还真是求知不得。   这心一放下,吃睡便是格外香了,还从赵娚那还学了一两样凡人女子的针织女红,安心静等那赢巳到达。可等来等去却等来那赢巳在驿馆被贼人掳劫而去的消息。   孟姜得闻,拍案而起,是哪个贼人出手坏她的大事?若是那赢巳死了,将来继那秦王之位的必是他人,若换成是个体魄强健,头脑精明,不近女色的,让这秦国得了霸业,她不是要白白的灰飞烟灭。   想到此处,孟姜连忙从衣襟中扯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金铃来,金灿灿的分外耀眼,这铃是下山前日凤艽给的,系铃的黑绳还是凤艽的发丝编成,交待她说若在凡间遇到急难,便使劲摇上一摇,他便会现身来救。   眼下都面临灰飞烟灭了,自然算是急难,这铃自当用得。   孟姜点了点头,摇了片刻,才见那窗外头飘过一片蓬松的云头,可摊在上头一脸苦相的,却不是凤艽,而是大司命那老头儿……   罢了,这老头儿也是可以救一救急的,没好气道:“你这老头儿不会不知赢巳被劫的事吧?不讲一声,你想害我?”   老头儿翘起兰花指颤颤的拈了拈胡子,一张褶子老脸笑得很是勉强,道:“小神我这不是特意前来告诉婆婆你,那伙贼人将赢巳窝藏的地头么……”,说到此,还故意咳了咳,分外的讨打……   ……   那伙贼人挟着赢巳藏的地头不在别处,端端就是在她的老窝,鬼山脚下……   孟姜拍案愤慨,她的山头何时成了贼人作孽的贼窝了?乘了那大司命老头儿的云头,不出一刻便是到了鬼山。   夜黑风高,孟姜环视她鬼山四周却又笑了,不但杂草有半人之高,还乱石嶙峋错落,这鬼打墙的古怪排列,进去容易,出来怕就是难了,孟姜刹时半点也不担忧那伙贼人脱得了身……   这心情一好,便有点肚饿,孟姜从包袱里摸出个饼来啃,这饼还是从鬼山带下来的干粮,凤艽亲手做的,精粮里加了鬼山的香草,鲜香可口得很。   凤艽那张嘴说话虽尖刻讨嫌,但做的饮食还是很香软可人的。   孟姜啧啧叹了一声,啃了两口,颈上却是忽然划过一道凉风,垂目一看,“嘿,是哪个不怕死的小崽子竟是敢将刀子架在婆婆的颈子上!”   “不许嚷,只是要让你领个路!”   一个彪形大汉绕到孟姜身前,目光凌凌盯得孟姜很不畅快……   孟姜细瞥了瞥此人,看来也不过二十岁上下,但那浑身的杀气却已很是慑人,莫非就是劫了那赢巳的贼人。   小小年纪真是不学好,孟姜咳了一咳,沉下脸色,端出平时教训小精怪们的一本正经,道:“你这娃娃,你爹妈没教过你求人办事要有礼么?你这么不讲礼,小心山鬼会拿你打牙祭哦?”   大汉一愣,想是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这般疯言废话的,将刀又朝孟姜颈间抵了抵,冷声道:“你能进来这片乱石阵,定该知晓出路。我只是想让你领我们出去,若再装疯废话,我这便剁了你的脑袋!”   “啧啧,你这娃娃,领路就领路,你将刀子拿开!”   孟姜扯出个发自肺腑的笑来,这小贼刚说“我们”,其间定是有他们挟带的肉票,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大汉见她应了,吹了声走音的口哨,便见从四周乱石后冒出来十几个高壮的青年,其中有两个抬着一块破木板,上头躺着一个长条的身影,泛着药味,一动不动,但有酣声传出,是个活物。   昏暗中,只见那活物蓬发披面,孟姜看不到面目,想来这就是那“相貌奇丑,还痴傻有疾”的赢巳了。寻思这个子看起来倒是挺高,她一人搬来定也会沉,就让这帮小贼先替她抬着吧。   孟姜抖了抖肩膀,啃着饼食在前头带路,眼看就要出了乱石阵,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传来“咕咕”的声音,回头瞥了眼那一众彪悍的小贼,转了转眼珠,大方的将布包里的饼全拈了出来,一脸慈祥的道:“唉!娃娃们都饿了吧!吃饱了才好上路哦!”   众贼齐刷刷的抖了抖,纷纷用瞅疯人的眼光瞅她,可嗅着她手头的饼食时却又齐刷刷的咽了下口水,为首的那大汉定也是觉孟姜使不出什么诡计,便是接了饼食,分给了众人。   一番齐刷刷的狼吞虎咽之后,便是齐刷刷的倒了地。   孟姜嘿嘿笑了两声,那饼中加了鬼山香草,那草其实是有浅毒的,凤艽教她加在饼中一是为了调味,二是为了遏住她周身的鬼气,并治她那心痛的老毛病。她吃了两千年了,自是无妨,但这些凡人吃了,自是要软骨昏厥的。   孟姜踢了踢先前拿刀子架她颈子的大汉,嗤道:“敢对婆婆我动刀子,本是该要你的命!可看在你少不更事,就饶你这一回!”   吃了那饼,不过睡上少许时辰罢了,死不了的,算不得害了凡人性命。   孟姜为自己的机智叹了两声,可回头瞅了下那仍瘫在木板上昏睡不醒的肉票,却又犯了难,这牛高马大的,她该怎么弄得回去?   嗯,找救兵来搬便是,这身旁躺着这么大堆随时会醒的悍贼,都有雪亮亮的刀子,总该算是危难了吧?   孟姜又掏出那金铃施施然的抖了起来,可半晌,天空风平浪静,繁星闪烁,半片云头也没见着飘下,倒是听见半空一声异样惊雷,震得孟姜心肝脾肺都是一颤……    ☆、第四章 公子   那雷响了一声便又没了动静,孟姜吐了口气,那雷神也是个成天不干正事,只打雷不下雨,听说这都已天旱三年了,颗粒无收,饿死了那么些人,怎没见那上天将那雷神也劈上一劈?   孟姜嘀咕着又摇了摇铃,凤艽还是没有现身。   凤艽这个不讲义气的,孟姜嗤了两声,不过她这山鬼的名头也真是白叫了,除了能吓唬哭闹的小娃,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孟姜抖抖胳膊,打算费点气力将这肉票背出山去,却见前方山坡窜下来一群圆滚滚的黑影,尽是她山头里披毛带角的小精怪们,围上来便奶声奶气,热泪盈眶的唤她“婆婆”,不待孟姜招呼便七爪八脚的将那群贼人扔去了山外的道旁,再回头来帮她抬那肉票。   “真是群好娃娃,不妄婆婆我平日疼你们啊!”……   孟姜抬手一一抚抚他们的头,赞了数声,险些老泪两行。   其间道行最高的是一只皮毛油亮的大黑犬,溜圆的大眼,眼珠莹绿,正是先前摸了那平妇碧玉的犬精小黑,在草丛中蹭了两蹭化成了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童,圆脸圆眼,模样机灵,声音奶气甜腻,仰着头笑道:“是凤哥哥让我领弟弟妹妹们来帮婆婆搬人做重活的……”   孟姜挑了挑眉,看来刚才摇铃,凤艽倒是听见了。可还真会使唤她山中的晚辈做事,蹲身拍拍小黑的头,语重心长道:“婆婆我不在山中,那只凤要是成天来使唤你们,不要听他的!”   小黑歪着头眨眼,掰着手指数道:“凤哥哥只是让我们看好婆婆的花草,记着浇水,打扫婆婆的洞室,将云被拿出来晾晒……”   “这个……”   孟姜摆了摆手,示意小黑不要再说,越说越显得她小人之心了,挥手招呼小黑领着众精替她抬肉票就是。   小黑一众难得下山,都很欢喜,七爪八脚的将肉票抬成了个大字,开心问道:“婆婆,抬去哪?”   孟姜思量,眼下既然已找到这赢巳了,那楚国王宫便也没必要再回了,免得时不时要撞上那堆尖酸的女人和那讨人嫌的小崽子。可是,一个凡人抬回鬼山显然也是不妥的。   思来想去先前所见的那乱坟山脚下的平妇旧屋倒很合心意,背靠一众坟头,阴气浓郁,凡人不敢住也住不得,但对她这山鬼来说却是风水好地啊……   ……   那乱坟山距她的鬼山也并不远,蹓蹓跶跶的走了两三个时辰,便是到了,小黑领众精将肉票抬进那平妇的朽屋,搁在那地面的破席上。   孟姜捶了捶肩,正想让小黑打些水替这肉票洗刷洗刷,那屋外却是又响起一声炸雷,且听半空浑厚一声“妖孽们该死!”,吓得在屋外玩耍的一众精怪都惊哭着奔进屋来,颤抖的躲在孟姜身后。   孟姜蹙了蹙眉,两千年来,这雷神时不时的在她山周打个炸雷,时不时粗着嗓子警告她不要生事。好笑得很,她被囚了两千年,哪时生过事?   孟姜让小黑和众精怪躲在屋中,独自出了屋门,望了眼那半空的黑面煞神,道:“他们都是在山中出生长大,没有害过人性命,哪里就该死了?”   雷神冷厉怒目,喝道:“可本神曾说过,你山中的妖孽们若是踏出山脚半步,本神必不放过!”,说着还一击雷捶,在孟姜脚畔落下一道火闪来,几粒火星子飞溅上了孟姜的裙摆。   孟姜惊了一惊,抖了抖那被燎焦的裙摆,也刹时明了,这雷神想劈死的是她,可她眼下毕竟是受天帝教唆出的山,自是劈死不得,眼下便是想拿小黑他们一众小妖解气,想到此,眉梢指间都聚起了寒气,冷声道:“想劈我山中的晚辈,得先劈死了婆婆我啊!”   “敢在本神面前撒野!”   雷神怒色更甚,抬手便要一击重捶落下,却见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挡在孟姜身前,光晕中化出凤艽那雅逸的身影,抬手对雷神掬了一礼,道:“算是看在小神的薄面,饶她一命吧!小神担保她必不会害凡人性命!”   雷神看了凤艽一眼,抖了抖雷捶,怒了一声,道:“两千多年来,本神屡屡提醒你,你是神,她是妖孽,与她厮混,你不怕也要落个元神破碎,灰飞烟灭的下场!”,说毕,搅起一片风云而去……   凤艽这才扶了扶额,转身将孟姜细细打量,见她望天伫立,裙摆烧焦,但是无伤,这才轻舒口气,摆出大司命老头儿般的做作神情教训道:“你是无知么?天地初开不久,便孕出了雷神,就是天帝都要敬他两分,他是你这山鬼惹得的?”   孟姜回过神来,扯扯嘴角,瞥了眼那屋中颤抖的小黑一众,脸难道:“我自是明白惹不得,可也不能让晚辈们被他劈成灰啊?”,说到此,又一拧眉,指指凤艽,道:“说到底,还不是你使唤小黑他们出山的?”   凤艽一哑,先前听她摇铃,知她是要唤他来扛人,他自是不愿干那搬肉票的重活,便偷了个懒,哪知却恰引来了那巡天的雷神?见孟姜从衣襟中扯出那金铃塞回给他,还嫌弃的道:“这铃也就是个帮倒忙的,婆婆我用不上!”   凤艽凤眸微眯了眯,将金铃又挂回她颈上,嗤道:“带上会没用?有了我这件金闪闪的宝物衬身,显得你这山鬼顿时就没那么寒酸了啊。”,说着便是摇头,一脸嫌弃,“啧啧,你是自己不觉得,你真是一身的穷酸气啊!穷酸气!”   孟姜当然也知自己穷酸,捏着那金铃抖了抖,扯着嘴角笑道:“看起来倒很值钱,该是能换不少饼的吧?”   “换饼!?”   凤艽一扬眉,抖着手戳了戳孟姜半倾的发髻,又点想怒,可转而却又笑盈盈的眯眼,道:“好啊!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在这铃上施了点小术法,除了你,谁接谁断手。这害死了人,只能算在你头上哦!”   “真是好狠,好毒啊,不过这术法我很喜欢!”   孟姜叹了两声,扯着嘴角一笑,倒是心满意足的将金铃收了起来,让凤艽赶紧护了小黑他们一众回山……   凤艽懒懒的点了点头,又围着那破屋转了一圈,摇了摇头,指使小黑和众精将屋修憩一番,再利落的收拾了干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临走前用眼角余光瞥了那直挺挺躺在榻上的邋遢肉票一眼,又是幸灾落祸一笑,道:“愣大个人,看你抬回来,如何养得活?”,说毕,领着那一众精怪潇洒而去……   孟姜嗤了一声,抬眼望眼那月光之下,一个雅逸飘然的神仙领着一串长得稀奇的小精怪悠然行走,说笑打闹。这样的画面孟姜看了两千年,仍是觉得有些好笑,有些离奇。   她也曾问过凤艽,一个神仙为何要与她一只山鬼做朋友。记得凤艽悠懒的斜躺在梧桐树上,轻笑道:“因为天地间就你这样一只出离天道的山鬼,稀奇啊!”   稀奇!   孟姜一直觉得稀奇的是凤艽吧,他是天地间唯一会和她这山鬼为友,唯一对精怪妖孽没有恶意的神仙……   屋里静了下来,孟姜瞅那赢巳,仍然昏睡未醒,这肉票也是倒霉,亲娘早死,被亲爹嫌弃,又被贼人惦记,接着还要被她这山鬼导上歧途,败坏祖宗基业,人生混得如此艰难,着实也可怜得很。   孟姜叹了声气,绞了湿帕,替他将那脏脸胡乱抹了抹,再拈了床落灰的破被替他盖上,低头无意瞅了一眼,却是怔了一怔……   那阖目躺着的人,竟是生着一张刀削斧刻般的俊脸,虽说面色有些病态的青黄,但那对长眉之间却透出一股隐隐的贵气。   说好的相貌奇丑,还痴傻有疾呢?这该不会是救错人了吧?可这山头除了这一单被掳的肉票便再无其他会喘气的活物啊?   孟姜揉着额角寻思,那赢巳再怎么落魄也是一国公子,身上总该有些信物?   这般一想便掀了那破被,在那胸前一阵摸索,值钱的物什没有,贴身处却是摸出来一块玄布,叠得倒是方方正正,可却看不出有什么离奇?不过会这般贴身收藏,必是宝贝得很。   孟姜正想将那布扯开来细看端睨,却见那躺着的肉票蓦然睁开了眼来,直直看向她来……   孟姜又是一愣,那双眼虽有些迷芒,但目光清澈,并不太像是个傻子……   一瞬失望后,孟姜将那玄色破布塞回给他,道:“婆婆我可不能白白救你!你报上名来,婆婆我看看是让你留钱还是留人?”   这可是她鬼山的规矩,顶着山鬼的名头,绝没有大发慈悲,白白救人的道理。   那肉票愣了一瞬后,眼光有点迷芒,艰难的强撑坐起,一面咳着,一面直直盯向她来,道:“神仙姊姊……”   这一声倒如那雷神的雷捶般劈了孟姜天灵盖,细瞅这人看来也有十七八岁了,生得也是牛高马大,可这神情语调竟是透着一股,一股浓浓的傻气……   这种情形怕也只因他是个傻子吧?   孟姜寻思到此,侧目阴森森的问道:“你叫赢巳?”   那肉票又愣了一愣,便是咧嘴欢笑了起来,还天真的眨了眨眼,道:“神仙姊姊怎么晓得?”   这一下,孟姜真是又喜又愁,喜的是费了一宿的气力终是找对了人,而且果然是个傻子。愁的是这傻子的老爹和秦国众臣又会有多傻,将来才会答应让这个傻子继承王位。   想到此处,孟姜又微一怔,是啊,先前未曾细想,他老爹儿子可不少,就算他的长兄会短命无子,那也大可选个神智清醒的坐那王位啊,又侧目睨了那赢巳一眼,这般好的容貌,真会是傻子……   若是装傻,总有什么法子试出来?   孟姜挑了挑眉稍,曾听那秀姬与几个姬妾在花园谈笑说起,只要是正常男子都抵不过女人娇羞一笑,投怀送抱,便是仿着秀姬在那熊怀面前撒娇的劲头,将头一埋抵在他胸前,道:“我是来自荐枕席,与你一夜风流的啊!”……    ☆、第五章 良辰   夜风清凉,皎洁月光破窗而入,装点出几许恰到好处的暧昧……   这种情形,只要该是个神智正常的男人都免不得要神思出窍,意乱情迷吧?可赢巳却没个动静,那神情也如那无波的平湖,见不出半点波澜,这果是个傻子?   孟姜将脸在他胸前又蹭了蹭,这下总算是出了言语,却听他小声嘀咕道:“神仙姊姊,我不要枕席……我饿,我想吃饭……”   眼眸如星,澄静无染,这种良辰美景还没头没脑掂着吃食的,那就是个孩童的心智。   孟姜顿觉作了好大的孽,诱拐了人家天真纯良的娃娃,脸上有些挂不得了,竭力端出平日对待小精怪们的慈祥,抬手拍拍他的头,道:“小巳巳乖啊,叫声婆婆,便给你找吃的!”   赢巳愣了愣,然后乖顺的点了点头,眨眼道:“哦,婆婆姊姊!”   婆婆姊姊,这是个什么称呼?   孟姜嘴角有点抽搐,罢了,一个倒霉的大傻子随他叫吧,不过是白白降了好大一截辈份,有些想落老泪……   屋中破败,粮缸早空,找遍了也没见半点吃食,出门绕了几圈,见那山脚倒是有一棵李树,树上有些酸果。孟姜爬上树去揪下一捧来,用衣角兜了,拿回屋去。   果子尚青,但赢巳见了却很欢喜,伸手便抓了一颗,塞进口中,吃得很是欢快。   孟姜忍不得也拈了一颗来尝,险些没将老牙酸下两排来,叩着门牙,瞥那赢巳,这还真是个不挑食,好养活的娃啊。可这傻子看似有病再身,眼下都吃得打了酸嗝,莫再吃出些别的病来,连忙道:“这果子酸,不能多吃!”   赢巳吧了吧嘴,很是听话,将剩下几颗果子端端整整的搁进一旁的破陶碗里,咧嘴笑道:“留着明天吃!”   孟姜叹息得很,这真是个珍惜吃食的好娃,比熊怀生的那一堆娇奢歹毒的小崽子不知可爱了多少,慈爱的拍拍他的头,道:“小巳巳真是个好娃,快些歇着,婆婆明日给你做饼吃!”……   赢巳听了夸奖,很是欢喜,缩进了破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来,眨了眨眼,道:“哦,婆婆姊姊!”……   孟姜舒了口气,扯了床破在屋角躺下睡了,破被潮湿还有霉味,忍不住想起她鬼山洞室的石榻来,上头铺的云被是凤艽用那云丝制的,蓬松轻软,如躺云间,让她的老胳膊老腿的至今没硌出过什么老年病。   唉,凤艽虽说话讨嫌了些,但这两千年来待她还真是厚道又大方的。   这般想着,不觉睡了过去,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孟姜伸了个懒腰,睁开眼来便是一骇,眼前凑过来一张男人轮廓分明的俊脸,正想吼上一声“大胆”,便见那俊脸歪了歪,一双星眸眨了眨,道:“婆婆姊姊!”   “哦……”   孟姜摁了摁额头,睡意去后,猛然回想起这是昨夜劫回来的那肉票,艰难的挤出慈祥的笑意道:“小巳巳乖啊,起得好早……一边玩去啊!”   赢巳垂眼抿了抿嘴,模样有点委屈,但仍是乖顺的缩到一旁坐着,忍不住轻咳,肚子还发出咕咕的声响,他用力摁了摁,耷拉下头。   孟姜额角一跳,这傻子想是饿了,却是不敢说,着实可怜得很,道:“婆婆这就出去给你找吃的!”   赢巳闻言顿时抬起头来,眼眸闪闪发亮,欢喜道:“是饼么?”   “饼?”   孟姜瞬时想起昨夜说过今日要做饼给他,当时不过是随口哄他,这娃娃却当了真,可眼下连粮渣都没有,拿什么做饼……   孟姜抬眼见赢巳那亮晶晶期待的眼神,捶心叹了一声,做为一个德高望众的长辈,哪能欺骗小娃?   孟姜扶额犯难,莫不真如了凤艽所说她养不活这愣大个人,山鬼的名头果就只是吓唬小娃的,想到此却忽然灵光一现,一拍掌道:“婆婆这就出去找粮做饼!”   “带我去!带我去!”   赢巳更是欢喜,蹦了起来,扯住孟姜的衣袖晃了晃,那孩童的天真更确信是个痴傻无疑。   孟姜思量扔下他一个傻子在此也不安全,要是出去乱逛走失了不更是麻烦,便牵了他的手扯了他一同出了门。   出了门,孟姜便后了悔,赢巳走了一段便开始咳,一声接一声,就差把心肺都给咳出喉来,只好扶着他,一步一停,好不容易才到了一里外的一处荒野,这里有座土夯的破烂祭台,台上摆了一只破烂的黑陶罐,但里头却装了半陶罐子粗糙的陈粮。   此前路过此地时,阿复曾对她说起过,三年大旱,那些百姓便认为是那鬼山的山鬼作乱,便凑了这些杂粮来“祭”她。而据说为了表达对她这山鬼的恨意,这上祭的杂粮中还掺合了些毒汁,企盼她这山鬼吃了,肠穿肚烂。这粮便也因此无人敢拿,保存至今。   孟姜冷笑一声,天旱是因那雷神不干正事,与她何干?正要抱走陶罐,赢巳探过头来,垂着眼怯怯道:“婆婆姊姊,我娘亲说别人的物什……拿了……拿了,就是偷的!”   “偷?”   孟姜眉梢一挑,这些陈粮既是那些凡人拿来“祭”她的,她拿走也是理所应当的,算不得偷,瞪眼道:“嗯?哪里是偷?这就是送给婆婆我的,我不拿才衬不了他们的意!”   见孟姜沉脸发火,赢巳连忙垂头,不敢再说,还帮孟姜抱了陶罐,亦步亦趋的跟在孟姜身后,回了破屋。   孟姜盛了些水,将那些陈粮倒出来淘了淘,再将鬼山带出的鬼草全搁了进去,这草去百毒,这粮中就算真有什么让人肠穿肚烂之毒,也能清了干净,转眼便见水面浮起些暗灰之色,粮却沉了底,将脏水倒掉,顺顺利利的淘洗了干净。   让赢巳去屋角搬来石舂,将粮舂上一舂,没有香草调味,便将昨日吃剩的酸李一并放进了石舂中捣碎了,忙活半晌做出了一堆饼来。   赢巳在旁眨眼拍手,道:“婆婆姊姊,好厉害!”   孟姜露牙得意一笑,这做饼的本事还是从凤艽那学来的,试着尝了一口,虽比不得凤艽的手艺,但也还算是风味独特,酸香可口。   赢巳欢快的连吃了几日,那咳喘之症竟也歪打正着的好了一些……   ……   这日天明,孟姜尚未起身,便听远远似有马蹄声传来震得那破屋都微有些抖,出屋一看,迎头便听一声,“公主啊……你果是回了这里……”   眼前来人竟是阿复,身后还跟着一行士兵,阿复一见孟姜便是老泪纵横,话都说不圆润了:“公主啊,你一句话没留就这般走了,吓得老奴肝胆都要碎了!若是找不回你,王上巡军归来定是要剁了老奴人头的啊……”   孟姜愣了一愣,万没想到她没回那王宫会引出这么大的动静,若不回去,连累阿复掉了人头,不也算是她欠下的命债,心下有点无奈,这人间行事,步步都很头疼。   孟姜扭头见刚醒的赢巳从破被子里探出半张脸来,澄澈的眼中竟是茫然,上前拍拍他头,慈祥笑道:“婆婆带你回王宫吃好吃的!”   “王宫!?”   赢巳肩头颤了颤,将身子一绻缩进被子里,恐惧的道:“我不回王宫,有坏人,坏人,欺负人……”   孟姜又一愣,想来是在秦国王宫中长大,受了不少委屈恶气吧,这哄他同去怕是难了。   阿复倒是个很有眼力的,打量了赢巳那身黑色袍服,又想起曾见过的赢巳头像帛画,便是断定了这不就是那被劫的秦质子么?嘿,果是个傻子!   阿复本想叫人绑了便是,可是见孟姜待那赢巳甚是和颜悦色,看来这傻子颇得公主欢心,若是对他凶了,怕是也要开罪公主,想了一想,凑上去笑道:“我们公主是神女托生,她带你回去,是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   阿季嘿嘿笑了一声,阿复果是个会给她脸上贴金的,可是见赢巳愣了愣,将身子又朝破被子里缩了缩,仍是坚定的道:“不去!”   孟姜摁了摁额角,以前山里的小精小怪虽多,但至少都是有两三百年岁数的,懂事得很,还真不知哄凡人小孩该是个什么法子,便又沉了沉脸,道:“我先前不是教过你,不听话的娃,山鬼会来拿你打牙祭的哦?”   赢巳见孟姜生了气,忙抓住孟姜的手,垂下眼睑,道:“我听话,听婆婆姊姊的话……”……   孟姜点点头,说了声真乖,低头见握着她的那双手手骨节分明,看似纤长,可掌心有些磨手,应是老茧,很是粗糙,果是个受苦长大的娃娃啊……   领着赢巳顺利回了王宫,熊怀巡军未归,赵娚便做主将赢巳安顿在王宫近旁的一处独院,严加看守,但吃穿都不得苛待半分。   孟姜觉着这样也是常理,赢巳也是个好养活的,交待阿复替她看着,左右出不了大事,便是心安理得的回了自己宫室补磕睡去了,这宫中软榻果是比那破屋破席好睡得多,哪想到了傍晚,阿复急吼吼的奔了来,挤着脸小声道:“不好了,不好了……”……    ☆、第六章 囚院   “这和风熙熙,有什么不好的?”   孟姜呲牙瞥阿复一眼,惯常小事说大是这宫里人的习性,比如哪位小公子膳食只吃了三大碗羹,便是公子胃口不好了,比如哪位宠姬又掉了两缕头发,便是贵体不好了……   阿复捶了捶胸,咚咚作响,急道:“是那榄小公子去了那囚院……”   这倒真是不好了!   孟姜额角跳了一跳,熊榄那小崽子怕是又玩得无趣,想找人寻开心了,鞋都没来及穿便急匆匆的奔那囚院,远远就听那小崽子得意的笑声,心下咯噔一声,踹开房门一看,赢巳正被两个壮汉挟住,上下齐手的拔着衣裳,而旁边两个宫人捏着条小蛇正要朝他裳里塞……   真是歹毒得很啊!   孟姜怒火上冲,上前一步便拎了熊榄那小崽子后颈,喝道:“再不住手,我就将你剖了喂蛇!”   小崽子前些日子对孟姜本就有了畏惧,此时见她凶悍怒喝,更是吓得显些失禁,那些宫人不待喝止,便也赶紧住了手,将熊榄从孟姜手里一把抱了回来,夺路而逃。   赢巳衣衫破败的缩在墙角,头发散乱,惨白的脸上涌动着悲伤之色,即便是个心智不全的,也会懂得恐惧和羞辱。孟姜连忙拈了搁在榻上的一件袍子替他披上,将他了扶起来……   风从窗外而入,他摇摇曳曳的刚刚立起,却又一个趔跄,身子一歪便重重坐倒在地,他启了启唇,一面重咳着,一面哆嗦哭道:“我父王都说我是该死的,我是该死的,该死的……”   “该死的,该死的……”   孟姜心上一突,这话似久远之前,也有谁指着她骂过,“你是该死的,该死的……”,如山间回音在她耳边,高高低低,长长短短,听得她眉心都刺疼起来,抬臂将赢巳抱住,脱口道:“那就偏要活着,偏要比他们都活得长,活得久……”……   赢巳找到了依靠般,将头重重的枕在她细弱的肩头,总算抽抽嗒嗒哭了出来,可哭到一半,肩头忽的抽了抽,将头一歪便没了动静……   孟姜一愣,抬起他头,惊见那他双目紧闭,唇色已是青紫,细看终是发现他颈上竟是有尖细的小孔,一缕暗红血丝沁出,那分明就是蛇牙的咬印……   那小崽子真是越发歹毒了,这回竟是用的毒蛇……   孟姜将心一横,噙上他颈上的伤,吮出几口毒血来,见那赢巳好歹缓过一口气来,浑身却开始战栗,眼眸微睁的看着孟姜,微弱断续的道:“婆婆姊姊,我……好痛,我要死了……死了……死了就不痛了……”   孟姜捏住他颤抖的手,道:“不会死,婆婆会救你!”   话虽这般说,可眼下去找解这蛇毒的草药,一来一回也是也是来不及了,刚扯出挂在颈上的金铃摇了一声,那半开的窗户却是跃进一团黑影,皮毛油亮,大眼溜圆,正是她山中的犬精小黑……   小黑蹦到孟姜膝边,湿润的鼻头轻拱了拱孟姜的手,将叼着的一片鲜嫩绿草搁在孟姜手心,这正是她鬼山中所长的解毒草药……   孟姜欣慰的道了声:“小黑真乖!”,将草捏碎塞进那赢巳的口中,用些水让他吞下,片刻后,见赢巳气息总算平缓,身子也抖得缓了些,刚刚放下心来,却听院中传来阿复的尖声惊叫……   孟姜抬眼瞅去,阿复正贴着院墙发着抖,惊望着那与他咫尺的小黑,颤声道:“犬……犬爷啊……我虽长得白胖些,可一把年岁了,肉酸骨硬,并不好吃……”   孟姜抚额,小黑虽说懂事,但也是个贪玩好耍的孩子,先前不曾留意,它竟是去了院里遛弯,可这样一只眼珠发绿,比人还高的大黑犬,哪能不吓死人……   孟姜扯着笑意出了屋去,抬手将小黑招了过来,抚了抚它的头,对阿复呵呵笑道:“莫怕!莫怕!这是我先前在宫外收养的宠物,寻着我的气味找了过来……呵呵呵,别看它个大,但它很有灵性,不会咬人的!”,悄悄一扯小黑的耳朵,使了个眼色。   小黑很是机灵,眨着大眼,前爪一抱,摇头摆尾的做出一派可爱状,表明他是一只无害的好犬。   “哦呦呦……真是灵性啊!”   阿复脸上的惊色渐化成了惊叹,侧着身子从小黑面前飞快窜过,躲到孟姜身旁,望眼那屋中尚没撑着没睡的赢巳,小声担忧道:“听榄小公子的人说,放毒蛇咬了赢巳,这还救得不?他是秦质子,万万死不得啊!死了要出大事的!”   “放心吧!救活了!”   孟姜拍拍那蹭过来的小黑,让阿复去给赢巳做些饮食来。   阿复长舒口气,抹了把冷汗,由衷道:“王上先前得神梦示说公主是来扶助大楚的,果是不假,不假……”,匆匆出院去备食,到了院口,又攀着门框探回头来,怯怯看了眼小黑,问道:“公主啊,要给这灵犬准备些什么吃食?大骨还是鲜肉?”,就差没说出喂饱了别咬人的话来。   小黑尖耳顿时一竖,眼珠发亮,用力咽了下口水,真想开口说,它很和顺,并不挑食。   孟姜想起凤艽不可让小黑沾荤的叮嘱,一揪小黑的尖耳,对阿复笑道:“它是吃素的,尤爱吃素饼!”   “哦呦呦……那真是……真是比人还灵性啊!”   阿复拍了拍掌,更是赞叹,看小黑的目光更多了激赏。   小黑却垂头蔫了蔫,世间怕也只有它这一只是吃素长大的犬妖吧,说出去都遭同类笑话。蹓蹓跶跶的进了屋,见那赢巳已睡着了,这才抖了抖背毛,化成了人形,双手撑着下巴鼓着腮帮子趴在屋角憋气。   孟姜蹲身抚了抚他的头,语重心长的道:“小黑啊,若不是凤艽不许你吃肉杀生,你能小小年纪就化成人形么?”   小黑却瞅了眼赢巳,瘪着嘴很有见识的道:“做人还不如我们做妖的呢?不是有话叫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什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哪里听来的?   孟姜瞥小黑一眼,早熟的娃娃也是让人头疼,揪了揪他的圆脸,道:“是凤艽送你来救急的吧?快去让他送你回山,要是遇上雷神,你就是妖生苦短了!”   小黑呲牙咧嘴一笑,眨眼道:“是凤哥哥让我留下的!”   “别!一个赢巳就够婆婆我麻烦了,婆婆哪还能分神照看你?”   孟姜挥手,示意小黑赶紧麻溜的夹着尾巴回山去。   小黑稚气的圆脸却摆出了一副老成的神色,从背来的包袱里摸出一把草药来,一脸不放心的道:“这些草药要给那大傻子连吃三日,但不能跟许多饮食同入口……凤哥哥说,婆婆记性不好,怕会记岔,要是把大傻子反倒吃死了,就不好了。所以才让我留下的啊!”   孟姜捂额,凤艽这是趁她不在山头,在小辈们面前嚼了她多少舌根啊,瞪眼道:“凤艽还说了我什么坏话?”   小黑翻着眼皮想了想,学着凤艽平素那般负手叹了声气,道:“凤哥哥还说,婆婆百事不会,实在让他无一刻安心!”   孟姜眉梢微跳,嘀咕道:“百事不会,这么不济?”……   小黑死皮赖脸还是留下了,在它帮忙照看下,三日下来,赢巳气色已是大好,小黑见近日天色不好,怕那雷神巡天,不敢久留,终是依依不舍的回了山去。   小黑不在,孟姜自是又要费些神,见赢巳醒来,便将小黑捣好的草汁喂他喝下……   赢巳眼眸睁得不太费力了,一眨不眨的看着孟姜,哑哑的开口道:“我要死的时候,见着我娘亲了,她跟我说要是婆婆姊姊救了我,我就要娶婆婆姊姊为妻做报答,我要报答婆婆姊姊!”   咳,谁说他傻来着,这么懂知恩图报,脑子没有比他更好使的了……   孟姜扯着嘴角,努力笑得慈祥,循循善诱,道:“小巳巳真乖,那要娶婆婆为妻,得要你的江山,你也愿意?”   赢巳愣了愣,眨了眨澄澈的眼眸,道:“什么是江山?”   孟姜摁着额角沉默了,这该怎么说?说是要让你将来断送你秦国的祖宗基业成为罪人,死了做鬼也无脸见列祖列宗?   这是有多不要脸,才对一个体弱多病还刚险些送命的小娃说得出口……   孟姜觉着两千年来,难得有了一回良知,妹喜、妲己果不是那么好效仿的,脸皮不够厚,心肠不够狠,都做不了那祸国的红颜祸水,抬手给那一脸求知欲的大傻子掖好被角,起身要走,衣袖却被扯住,他显然是惊魂未定,仍在害怕。   孟姜思量先前是小黑留在此处,那熊榄不敢靠近,眼下小黑不在,怕那熊榄会再来惹事,扭头叫来阿复,让帮忙将赢巳背去她的宫中安顿。   阿复闻言,脸上上了难色,道:“公主若是将这样一条汉子公然留在寝宫,定引得流言斐语……”   “留条汉子怎就不可以了?”   孟姜拧了拧眉,别唬她初来乍到,不懂世情,她这些日子可是听多了各国贵族女子的风流韵事,礼崩乐坏的,别说留一个男人,就是一群,也算不得大事。再说了,她连那拿小孩打牙祭的鬼名都背得,还怕凡人嚼两句舌根……   阿复想了一想,道:“要不等王上巡军归来,禀过再搬吧?再说,公主的寝宫周边还住着那么些王上的姬妾,他这样一条汉子,怕是会吓到那么些女眷的……”   孟姜觉着这话倒是分外有理,只是那熊怀巡军听说要两三个月才回,这中间可却也不能让熊榄那小崽子再有对赢巳下手的机会,他不能搬去,她就搬来这里好了……   ……   夜已入暮,忙了整日,孟姜睡意来袭,步进屋里,却诧然了……   阿复真会办事,枕被倒是都替她搬了来,可却是齐齐整整的铺在了那赢巳的榻上,竟是没给她再辟上一张睡处来……   这看来是笃定她想和赢巳这条俊气的傻子同榻共枕啊。   孟姜瞥了那熟睡的赢巳一眼,睡熟了不冒傻气的模样倒也真算是俊气,只是她一个老太婆哪里对小晚辈们下得去手,将席被抱了,铺在地上,躺下打了个呵欠便是阖了眼……   半睡半醒间,忽感身边有气息之声,扭头侧目,便见那双澄澈的眼眸,昏暗中有如那夜空的星,闪闪亮亮……    ☆、第七章 好看   赢巳精神已然大好,连先前的咳嗽都好了大半,语声清亮了不少,只是神色却透着担忧,道:“婆婆姊姊,是我不知道什么是江山,你就生我气了么?不然,地上这么凉,你怎不在榻上和我睡……”   “哪有气,气……”   孟姜睡意浓浓,含混答话,肩颈处却是一重,那颗俊气的脑袋又窝在了她的颈窝,长臂还紧紧抱了她,带着怯怯的颤声道:“婆婆姊姊,你要那什么江山,我给你,全都给你,只要你别生我气……”   孟姜刹时惊醒,要江山要得这般顺利,险些就老泪纵横,由衷的拍拍他的头,道:“小巳巳真是个好娃娃啊!”   赢巳咧嘴笑了,大脸蛋子一下贴了过来,并将孟姜抱得更紧了些,人虽傻,力气却不小,箍得孟姜有点难以喘气,想让他把臂松开,扭头却见傻子竟又是睡去了,长眉舒展,薄唇微翘,孩子般的纯粹天真。   孟姜轻叹,一个倒霉的可怜孩子啊,由着他吧……   “呦,这么快就抱作一堆,同被而眠了?”   一声轻笑从天而降,昏暗的屋中漾起一片金光,化出那个风雅飘逸的身影,瞪了瞪那死死箍住孟姜的大傻子,抬指弹出一只白绒绒的小毛虫落在赢巳鼻下,尾根一扭,那虫便悉悉的钻进了赢巳的鼻孔……   赢巳轻嚏了一声,便是扭了扭身子,松开孟姜,四仰八叉的睡成了大字,转眼就发出了平稳悠长的酣声……   凤艽轻笑一声,这磕睡虫果然好使得很,大傻子这个睡死过去的睡姿就顺眼得多了,却见孟姜对他翻了个白眼,拉起被褥替赢巳盖好,扬唇嗤道:“这大傻子睡个磕睡还要人盖被……真是又不中看又不中用……”   孟姜很不赞同,将赢巳脑袋掰掰正,道:“你细瞅瞅,人傻是傻了点,可长得还是很不错,很中看的!”   凤艽板着脸捏了捏下巴,凤眸忽的一眯,凑到孟姜跟前,那张俊美无匹的脸蛋漾着和熙的微笑,一双勾魂慑魄的凤眼瞅着孟姜,悦声道:“他这模样就算长得不错了?那我呢?”   ……   “啧啧……哪有这么不要脸总夸自己好看的?”   孟姜扯着嘴角连声叹气,凤艽却又朝她抵得近了些,近得他鼻息间那淡香清气直喷她口鼻……   孟姜顿被那清气逼得心腔一阵发疼,虽说她不是真正的鬼,但这凤艽的神仙气总是让她耐受不住……   见她脸色有变,凤艽眉间一蹙,也觉出离她太近了些,忙朝后退了退,又不死心的问道:“你还没说,我是不是比那大傻子好看万倍啊?”   孟姜揉了揉被清气呛得发痒的鼻子,道:“一个男人要那么好看花哨做什么?小巳巳重在性子懂事乖顺,你没听见愿拿江山来换娶我为妻?”   “小巳巳,叫得还真亲切!”   凤艽眼角微微一跳,抬起长指一敲她的额头,嗤道:“跟大傻子呆久了,你果然也傻了不成?他眼下是心智不全,才什么都答应你。若是他不傻了,看看还会不会愿为了你这浑身鬼气的老太婆而不要江山?”   “成天没句人话!”   孟姜难着脸呲了呲牙,摆了摆手,随口嗤道:“你又不是人,你怎的知人是怎么想的?”   ……   这话一出,凤艽凤眸中蓦然划过一抹异色,默了一瞬,冷声道:“我当然不是人,我也不屑做那低贱的人!”,转身抚袖,乘风而去……   ……   大司命正在洞府品着仙果,便听见外头一阵疾风,顿时眼皮大抖,扯过看门小童道:“我老人家去躲一躲,待会你就说我……”   “是要躲去哪啊?”   一片金光溢进洞来,照得老头儿老眼更加昏花,冷汗从额头大滴滚落下来,瞅那金光之中步出的那赤底金丝袍的华贵身影,躬身笑着恭维道:“东君,呀,是东君……换上了这袭华彩,更衬得俊美无匹了。天地之间除了天帝,没有比东君更华贵俊仪的神了!”   凤艽眉梢一扬,抚了抚袍,许久前那山鬼说他这身袍子俗气伤眼,他平素便许久没穿这身袍子,可那山鬼还真以为他喜欢上了那白惨惨的素袍了不成?   想到孟姜,凤艽顿又上了火气,瞅着老头儿那刚蓄长了三寸胡须,冷笑道:“大司命的胡子又长了,要不本君再替你修一修!”   “不,不,不,不劳东君!”   老头儿抖了一抖,赶忙捂住那宝贝胡须,先前他去鬼山与那山鬼订契并教唆那山鬼效仿妖孽祸害江山,哪料回头,这东君便杀来了他的洞府,不但烧了他不少珍玩,还用神火烧了他半截胡子。眼下可好不容易才蓄长了些啊,为了他的老脸,万不可再毁啊……   老头儿纠着老脸,一脸憋屈的道:“先前老朽会提点鬼婆婆那一番话,不也是为了让她办事能顺利些么?她早日封神,脱去那身阴寒鬼气,这不也是东君所愿么?”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可凤艽想起今晚见着那大傻子与孟姜抱作一堆的情形,便闷气得很。   这两千年来,因怕他那浓灼的神仙气伤了她,他朝思暮想,都未敢抱她一抱,如今却是被一个大傻子占了便宜……   见凤艽容色越发铁青,大司命老头儿将胡须捂得更紧了些,眼下那赢巳只是与那山鬼稍稍亲近了些,东君便看不得了,若以后那山鬼嫁了赢巳,行了那云雨之事,那东君不烧了他的洞府,抽了他的老筋。   先前真是未曾料到,东君对那山鬼竟是有情到这等地步。   想到此,老头儿冷汗落得更大滴了,看来今日若不说出些实话,他这刚蓄出来的半截胡须又要保不住了……   老头儿转了转眼珠,凑到凤艽耳畔耳语片刻。凤艽眉头微微一蹙,沉思了片刻,瞥了老头儿一眼,道:“你还是蓄着胡须俊些!”……   老头儿总算是捏着胡须舒了口气,今日这老脸算是保了周全。可接着,他的心肝脾肺都震了,因见凤艽刚走到洞口却又转过头来,笑盈盈的环视他的洞府,道:“你最好将那大傻子看得紧些,若是那大傻子再对她做了些本君都做不得的事,本君的神火可就不知道会往哪里烧了?”……   老头儿捶了捶心口,默默两行老泪,他掌管人间寿夭,人间情爱又哪里是他管得住的啊……   ……   近来倒也不用大司命老头儿操心,因被凤艽下了磕睡虫,赢巳整日除了吃便是睡,倒是养得胖了一圈,身体也是大好。而孟姜发现那些院中的看守宫人总是时不时聚在一堆,眉飞色舞的小声笑议,一见她过来,又立时低头噤声,肃立一旁。   孟姜自是知晓他们在嚼她与赢巳同屋的舌根,不过一笑了之,随他们去说,可这事很快却传到了赵娚耳中,令了老宫人来请她去见。   赵娚蹙着秀眉,并未指责,只是握着她的手担忧道:“妹妹还是先搬回宫吧,大王怕是会怒……”   赵娚心善,孟姜一向与她说话直白,道:“我与那赢巳并没什么,只是怕我不在,那小崽子会再去惹事,将赢巳害死了怎么得了?这样吧,我让阿复帮我在那院里再打扫一间屋子,我不与他同屋住就是了!”   赵娚闻言也忧,那赢巳是秦国质子,若是死在了楚国,必又引战祸,而这宫中敢治那小公子的,也只有孟姜了,重叹口气,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道:“妹妹想得周道!”   自然是周道的,不周道她也脱不得干系。   孟姜笑了两声,见赵娚的案上放着些绣品,花鸟龙兽,绣功精巧,其中竟是有副百鸟朝凤,眼亮了一亮,道:“真是好看,能教教我么?”   赵娚展颜一笑,道:“妹妹想学,我自是亲手来教你,可这百鸟繁复,妹妹要有耐心……”   孟姜指了指其间那只傲然扬翅,临于百鸟之上的凤鸟,咧嘴笑道:“学这一个就好!”   前日凤艽动气离去,她也觉着是她说话也着实难听了些,细想凤艽这两千年来待她甚好,送了她不少物什,她却什么也没送过给他,眼下若是绣个凤鸟送他,定能逗他高兴,也免得他成天在小辈面前说她百事不会。   可看似容易,绣来却是极难,熬了几宿,才绣出个呆头呆脑的大鹅,端详了半晌,若将这玩意儿送他,不知要被叽笑几千年……   残月刚升,孟姜听隔壁有些动静,想来是赢巳醒了,放下绣帛,端了案上刚备好的饼食汤羹,去推了隔壁房门,见赢巳正捂额立在榻前,剑眉紧蹙,想是饿得难受了……   孟姜将饮食搁在案上,如常笑哄道:“小巳巳,婆婆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哦!来!快些吃!”,说着还照常慈祥的拍了拍他的头……   赢巳身子却是一僵,一向澄澈的眼瞳忽的清冷下来,抬手便将那些饮食扫了一地,重重咳喘道:“我赢巳身为秦人,不受你们楚人嗟来之食……”   孟姜惊怔当场,这小傻子怎的忽然发了疯,上前拉他胳膊,道:“小巳巳,我是婆婆啊,你不认得了?”   哪料却是被赢巳推得一个趔跄,见他神容清冷又傲然的道:“什么婆婆?你这楚国妖女,休要再言辞羞辱于我!”,说着竟是拾了一片碎碗陶片朝自己颈子扎去……    ☆、第八章 短见   这是想要寻短见……   孟姜正寻思阻止,却是砰的一声,抬眼见那赢巳又直挺挺的倒了地,还是酣声,哦,是那磕睡虫又发了,还发得恰到好处……   孟姜担忧那赢巳醒了会再寻短见,让阿复领人将那屋中的陶器利物全全收了,送饭的用具都换成了木质……   本以为如此就能万事大吉,可阿复回头却是愁着张老脸来报,说那昨的饮食都半粒未动,连清水都没少一口。   这也就是说那赢巳竟是在闹绝食。   “有饭不吃,这说来比先前还要傻啊!”   孟姜摁着跳疼的额角,摆手叹道:“婆婆我管不了了,不管了!不管了!”……   话虽说这样说,可若是赢巳因她不管而真饿死了,赢巳这一条命,就够她受罚飞灰烟灭的了,又听阿复要哭未哭的担忧道:“这秦国质子若是死在了我们大楚,秦人定是非说我们楚国害死,拿这个做由头开战,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这话听得孟姜颤了一颤,额角也痛得越发厉害了,若引起了秦楚大战,那死的人定都会算在她的头上。   啧,大司命那老头儿定是早料到这些,才对她说若是害死了无辜,她不但封不了神,还要灰飞烟灭。可凡人命如草芥,动不动便是要死上一两条的。孟姜忽然领悟这让她出山来办事,就是想让她走一条死路。   阴谋,铁定是天帝的阴谋!   可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上了这一条道,便是让那赢巳死不得的。   孟姜无奈的端着饮食到了隔壁,推门一瞅,见那赢巳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瘫在榻上,但此时倒是已然醒来,一双已瘦到有些凹陷的眼珠望着屋顶,一眨不眨,正静静的发神。   孟姜这两千年来见多了在她鬼山脚下求死之人,大多是没有希冀,生无可恋,眼下赢巳怕也是觉着要被囚上一生,还不如一死。   这样的想法,她两千年前被天帝囚在鬼山时便也有过,那时,她抬脚便跳下了那万丈悬崖,却是被一只金赤的凤鸟半途托住,送回崖上,一片金光中化出凤艽那赤底金袍的模样,晃花了她的眼……   那正是她初次遇见凤艽的情形,尤记凤艽当时一脸惋息的对她说:“你死了,不正是如了他们的愿?你死了便也再没有出这山头,重获自由的机会了!”   孟姜回想到此,步进屋中,做出一派肃色,道:“想你死的人很多,你死了,便正是如了他们的愿。你死了便也再没有回到秦国,重获自由的机会了!”   孟姜暗想,这话曾对她有用,对赢巳兴许也该有些用的吧,果见赢巳眉梢一动,静了一静后,忽的抖抖嗦嗦的撑了起来,颤着手去端那搁在榻旁的汤羹……   孟姜轻舒口气,见他那抖抖嗦嗦的模样很是不忍,那汤羹还烫,打翻了可是要烫坏人的,上前端了羹碗,剜了一勺轻吹了吹,送到他嘴边,顺口说道:“小巳巳这才乖嘛,婆婆喂你……”   话一出口,孟姜也被自己唾沫呛了呛,因见赢巳那惨白的脸色又上了些青,显然是又觉她在言辞羞辱,占他便宜,但静默一瞬后,赢巳却接过那碗汤羹几口便吃得见了底……   此后,赢巳又过起了那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虽说风平浪静,仿若往常,但每日醒来时,双眼总是空洞得没有半点情绪,脸色也一日差过一日,行动竟还迟缓起来。   孟姜觉着如此下去,怕是闷出更大的病来。这日见日头甚好,便扶了他出门,到院中晒晒太阳,见他唇上干裂起皮,孟姜又拿了几颗果子用青铜小匕首切成小片搁在他手旁,暗嗤道:“婆婆我这般挖心挖肺的照看你,怕是你亲爹妈也比不得吧!”……   赢巳抬眸看了孟姜一眼,忽的说了话,道:“你是楚国公主,为何要这般待我?”   孟姜额角跳了一跳,这该编个什么说辞,难不成说本是想要来将你迷惑引诱导入歧途的,但眼下是可怜你命运坎坷。   见孟姜迟疑,等不到回话,赢巳抬起眼皮望眼那院口的一众看守,凉声道:“那些人平日都说,是公主想收我为宠,与我风流!”   这话说得风平浪静,可那神色却是傲然得没有半点卑下之色,孟姜扯了扯嘴角,道:“别听他们瞎说,你这有弱又病的怎么风流啊?”   赢巳薄唇微微一扬,终是有了几许喜怒颜色,却忽的朝孟姜逼近了两分,道:“那公主为何不住寝宫,要留宿在此?费心将我救下,不是对我有所企图?”   孟姜额角大跳,赢巳此时与她近在咫尺,气息可闻,很是逼人,这清醒过来的赢巳真是太不可爱了,含糊道:“我会救你,也是因,因……”,因个什么才好……   “因你看上了我?”   赢巳这话说得带着些许微咳,但那双眼倒更多了些刺人之色……   还会自问自答,孟姜扯着唇角挤出一笑,道:“是,是啊……呵呵呵……可不是么?”,除了泄露天机便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吧,这段日子谎话已说了不少,再多这一条也不打紧……   可这话一出,原本的朗朗晴空顿时乌云蔽日,似将有雨……   孟姜望了眼天,对院外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宫人大声喊道:“要下雨了,收衣裳了!”   扭头见赢巳撑着身子立起来,挪步回了屋,虽说步伐缓慢,很是落魄,可孟姜恍惚觉着他身上散着一股气韵,很不一般,竟还隐隐有些莫名的熟悉,那,那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王气……   ……   若赢巳王气已现,那她距死路便是又近了一程了。   傍晚孟姜送饭去时,心下犯堵,可却瞥见赢巳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异常,看得孟姜竟些微发怵,凡人说心怀鬼胎,她这山鬼最初救他的确也是没安什么好心肠。   赢巳这回倒也乖顺,主动接过孟姜递来的羹汤,低头垂目浅抿,可吃了几口便又是顿了一顿,将羹碗轻搁回了案上,沉默不语。   孟姜以为是今日羹汤做得不合口味,道:“不好吃么?我去让人再给你重做一碗!”,只盼万不要再生出别的事端来……   “不必了!”   赢巳缓缓站起身来,抬起眼眸,同时袖中却滑出一把匕首,在指间一环便抵在了孟姜的颈上。   孟姜垂眸一看,这不是白日她用来切果子的那把青铜小刀子么?竟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顺了去,发自肺腑的赞叹道:“是想挟了我逃出去吧?呵呵呵,真是机灵啊!”   若他身有王气,便注定要继那王位的,回秦国当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孟姜觉着这就有如自己给自己挖坟一般的心伤。   赢巳面色沉静,将匕首在指间换了个好拿捏的方式,推着孟姜朝屋外走去……   有孟姜在手,那些看守大都不敢枉动,稍有妄动的,竟也被赢巳两脚踢飞在旁。   这让孟姜开眼得很,都说秦兵有虎狼之称,一个深宫长大的公子都有这等身手胆色,看来秦人悍勇的传言不虚啊,先前也真是小瞧了这傻子。   孟姜不由暗暗大骂那大司命老头儿,如今的赢巳不但不是那个乖顺可爱的傻子,还颇为强悍,她这浑身鬼气的老太婆真是没有半点信心能将他诱上歧图,老头儿这根本就是诚心坑她……   到了门外,赢巳自是要寻匹马的,可别的马匹早已是惊散而逃,唯有一匹干瘦的白马正懒懒的吃着草料,那副看破红尘又旁若无人的表情孟姜觉着很是眼熟。   嘿,这不正是当日阿复来接她之时用来套车的那匹白马小妖么?   赢巳见是有马,便是挟了孟姜跃了上去,扯了扯缰,白马懒懒撑了下眼皮,懒懒的抖了抖四肢,将嘴一咧,忽然撒欢似的飞跑起来……   孟姜诧异,这白马平日懒散,套个车都三步一停,眼下却是忽然这般亢奋,莫不是有意认赢巳为主,想表现一番?不由嗤了两声,吃的是楚国的草料,却要认秦人为主,还要不要脸皮?   行了半夜,白马终是抖了抖鬃,停了下来。环视四周,到了一处土坡,坡下一条长河,河畔竟是还有一条飘摇的小舟……   孟姜叹息,真是注定要回去为王的么,这连逃命的物什都安排得有条有理……   赢巳跳下马来,将孟姜放下,默了一瞬后,浅淡的道:“你走吧!”,便是大步跳上小舟,执了破浆,朝河心划去……   孟姜望了眼那月色下的一舟一人,追是追不上的。罢了,先回鬼山再重长计议吧,若注定她是办不成事的,那她这山鬼是灰飞还是烟灭也随那天帝了,不人不鬼的活了这两千多年,比起凡人那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她早已是该死得很了。   孟姜这般想着,却瞥见那白马此时睁着浅棕的大眼望着河中飘荡的小舟,缓缓的咧开了马嘴,呲牙的模样,仿是在笑。   孟姜愣了一愣,上前去轻拍它头,道:“小白,就叫你小白吧。婆婆我一看就知道你不寻常。要跟婆婆我回去鬼山么?山中还有小黑啊,小黄啊,小花啊……”   白马昂了昂颈,一抖鬃毛,翻了个白眼,转身嘀哒着蹄子走了,这仿是在说小白这样低贱的小名实在不配它傲然的身姿……   孟姜扁了扁嘴,这区区白马小妖竟是看不上她的山头,真是挫败。抬头望了眼天空北斗,辩了辩方向,还是回去鬼山寻块好地,给自己起个浅坟吧,可叹着气刚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一阵奇异的巨响…… ☆、第九章 河伯   孟姜扭头,见那刚还澄平缓流的河面竟是掀起了巨浪,那一舟一人已被抛上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进了水中,小舟顿被浪头打成了碎片。赢巳倒也有些许水性,还在翻滚的浪头中抱着那小舟的残片奋力游了两下……   孟姜随手从旁拾了根草藤,奔到河畔,扔进水中,刚喊了一声:“抓住!”,便见一个浪头旋起朝她扑来,而那搅起浪头的,分明是一条深青的巨蟒,脑袋桶大,目若铜铃,正张着血盆大口朝她袭来。   孟姜被逼后退数步,骂了声“该死!”,她虽说觉活得够长,但也不愿葬身蟒腹,化堆恶心的烂泥,又见赢巳已被浪中旋涡扯下了河底,这下倒好,赢巳的命债定也是要她来扛上,气怒之间,孟姜忽感周身浮起一股异样的寒气,直达指尖……   寒气一起,那巨蟒骤然缩颈后退,将半个身子浸在河中,大眼泡瞪圆了瞅她,竟是吐出尖细的人言:“你,你不是人,你,是那山鬼……”   这蟒果然是成了精的,孟姜眨了眨有点发花的双眼,她这山鬼的名头看来不是只能用来吓唬小娃,对河精水怪竟也是有些威慑,便是摆出平素教训小山精们的端整,沉声道:“知道婆婆我不是人,你这蟒精就老实些!”   “嘿嘿嘿……”   那蟒昂颈尖笑,蟒身一旋,搅起一片浪头,落到河畔竟是化成了一个青袍的中年人,先前听声以为是个雌妖,此时一看,竟是一个宽面浓髯的粗汉,可这样一副粗犷的脸皮上偏却生了一双吊睛长眼,看起来格外怪异,可他出声又是女气,道:“我可不是蟒精,而是此地河神,嘿嘿嘿……都叫我河伯……”   河伯?   这个名头,孟姜这些日子倒是听过,据说好色成性,每年都要附近百姓送三名年轻少女沉河供他享乐,不然便要发发大水,淹屋没田,这种德行真是好不要脸。   孟姜嗤了两声,瞪眼道:“就算你是河伯,可婆婆我还是比你高些辈份,小晚辈还不跪下磕头?”   “嘿嘿嘿……”   河伯又尖嗓笑了三声,将吊睛眼一抬细瞅了瞅孟姜,搓了搓手,邪笑道:“婆婆真是绝色,若愿与小辈我一夜风流,小辈岂止是愿跪下磕头,生生世世孝顺婆婆也是当做之事啊!”   “啊呀……”   这话听得孟姜格外皮麻,后退了两步,嗤道:“小孙子好生讲话,不然婆婆我割你的舌头,挖你的眼泡子!”   “嘿嘿嘿……”   河伯又笑了三声,显然笃定孟姜没有那割舌挖眼的本事,便是得寸近尺的凑到孟姜跟前,斜着吊睛眼很不老实的打量,道:“若这双眼看不到婆婆玉……体,这舌尝不到婆婆香……涎,还要它们做什?”,说着那口中豁然吐出一条长长的蛇信朝孟姜脸颊舔去……   孟姜心下一恶,正要闪躲,却见从天劈下一道金光,端端将那出口的蛇信斩落,齐整整的落在那河畔的淤泥里……   河伯骤然捂口一惊,接着便见一片金光落下,冷声嗤道:“你刚说‘若这双眼看不到婆婆玉……体,这舌尝不到婆婆香……涎,还要它们做什?’很好!要不这就再帮一帮你将那双眼泡子也挖了吧?”   河伯又惊了一惊,虽说眼前凤艽一身素袍,风姿雅逸,但那浑身浓灼的神气和那俊美无匹的容貌必是那掌管阳明的日神东君无疑。眼前亏自是吃不得,强忍了忍那断舌之痛,大着舌头,含混道:“小神不知是东……”   “行了……”   凤艽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万不可让这河伯在孟姜面前戳穿了他的身份,侧目见孟姜纠着脸拾了片落叶将那河伯被劈断的蛇信拈了起来抖了抖,瞥着那河伯道:“若是不将刚落水那人交出来,婆婆我就将你的大舌头剁成泥做花肥!”   那舌头被剁碎了,重新再长全好说也得百八十年,可那落到他河里的人若是轻易交出来。那他河伯的脸面又还要不要了?捂着口,含混道:“这,河有河规……”   “她让你交人,便交!”   凤艽不耐烦的抚抚袍袖……   河伯敲瞥了凤艽一眼,有传言东君爱慕那鬼山的山鬼,本还不信,可眼下看来所言不假啊。   嘿,那断舌之仇这就可以报了。   河伯捂着口,一脸恭敬的道:“断舌从头长起来费力,那人就还给婆婆了!”   说着抬手施法一掀湖水,喝了一声,便见一队虾兵将那赢巳托着飘飘悠悠的上了岸,搁在了岸畔,望了眼凤艽,又吓得齐刷刷的没进了水里……   孟姜上前一看,赢巳倒还手脚齐全,只是双目紧闭,唇舌青紫,纹丝不动,这显然是先前在水中时被河伯的术法所伤吧,脸难道:“还不将人救醒?”   “小神可救不醒!”   河伯拎回了自己的舌头,比划着怎么接上,含混道:“这……可不是唬你,落入小神河中的,从来就不需醒。嘿嘿嘿……小神自然也没必要会那将人救醒的术法……不过……”,说到此,顿了顿,瞥了那赢巳一眼,道:“不过,婆婆你倒是有本事能救醒他哦!”   “我有什么本事救人?”   孟姜脸更难了难,她的本事也只有吓唬小娃罢了……   河伯又悄瞥了凤艽那已微僵的脸色,道:“这天有乾坤……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说得简单些!”   孟姜摁了摁额角,听这些神神叨叨的言辞便觉头疼……   “嘿嘿嘿……”   河伯施术将舌头接了回去,抿了抿,说话清晰了些,笑得又是尖细,道:“俗话说依山傍水,婆婆虽在深山,但与小神同属,婆婆那身至阴至寒的鬼气足以能驱小神那小小的阴气……嘿嘿嘿……”   孟姜这下倒是明白了,也就是说要渡些鬼气给赢巳便好,救人要紧,这便俯身低头,要口口相接的过了些鬼气入他的口……   “不许救!”   凤艽见此眉宇顿蹙,冷声一喝,道:这大傻子如今不傻了,死了不是更好?”……   孟姜愣了一愣,随口说道:“你怎知赢巳不傻了,该不会是你使了坏吧?”   “你……”   凤艽凤眸黯了一黯,赢巳不傻了自然是大司命那老头儿告诉他的,与他有何干?可气的是这两千年来,费心费力待她,她难道却是将他看成个是会对个凡人使坏的恶神。   凤艽抖了抖衣袖强压憋闷之气,可再想起今日赢巳逼问孟姜可是看上他,而孟姜还认了的事,火气顿又大冲,怒道:“我想让这大傻子三更死,他活不过五更!可你若今日非要渡鬼气救他,以后你的事,我便不管了!”,说毕,怒然乘风而去……   河伯悄抬眼瞥了瞥那乘风而去,却又去而复返隐在云头中的凤艽,嘿嘿暗笑了两声,瞅了眼那赢巳,装模作样的对孟姜叹道:“就让他做鬼去吧!这淹死的鬼啊,小神收了,一般都能再做个小鱼小虾的!”   孟姜拧了拧眉,凤艽最近的脾气真大,古怪得很,可凤艽不管她了也好,灰飞烟灭是老天要罚,本也不是他管得了的。见赢巳面色越发死灰,掰开他的口,用舌顶开他紧咬的牙关,吐出几口阴寒鬼气来……   鬼气一入体,果见赢巳缓缓睁开了眼来,还盯着她怔了一怔……   孟姜抹了抹嘴,抬起身来,抬眼四望,那河伯已然不见了,倒是那匹白马又蹓蹓跶跶的踱了回来,又是平素那般眼眸半耷的冷漠模样。   赢巳看了孟姜一眼,没有说话,强撑起身,顺手扯过那匹凑上来的白马,翻上马背,一扯缰绳而去……   孟姜望了眼他远去的方向,叹了声气,又看着北斗星辩了辩方向,朝鬼山的方向而去……   隐在云头中的凤艽正要乘风跟了上去,却见那河伯扯着片小云头飘飞上来,道:“真没想到堂堂东君,竟是会对一只山鬼爱意深浓!”,又嘿嘿笑了两声,“可东君神气是天地间最为至阳灼烈,而那山鬼却是至阴至寒。嘿嘿嘿……这美人见得着却连头发丝都碰不得,东君两千年来真是苦得很啊……”   凤艽凤眸一凌,冷声道:“信不信本君这便再断了你的舌头,烧成灰!”   “嘿嘿嘿……东君别动气啊!”   河伯躬身一笑,道:“小神这些年御女无数,不过是知道一个帮东君解那相思之苦的法子啊!”   凤艽侧目瞪他,这龌龊的大蟒真想将他劈成两半……   “嘿嘿嘿……”   河伯不以为意的一笑,反倒凑过来,神秘兮兮的细声道:“小神前些日子去昆仑做客,听西王母座下那些小仙使悄悄在说,那那昆仑阴面的昆仑草近期忽然破土长出了……”   昆仑草?   凤艽凤眸抖然划过异光,那昆仑草本是百年一生,可这两千年来却因着天地大改未有破土生长。这昆仑草并没什么珍贵,但至阴至寒,若是采来一片服下,便恰能遏住他体内的灼烈神气一段时日。如此一来,靠她再近,便也不会怕他的神气再伤到她了……    ☆、第十章 香艳   孟姜走了半宿,天边已现鱼肚浅白,可竟还是没到鬼山。孟姜四望这陌生的地界,很是诧异,该不会是辩错了方向,走错了道吧?可是,那北斗星也会错?   孟姜无奈的扯出颈上金铃本想摇上一摇,找凤艽求助,可刚握起铃来却又停了手,认路这点小事也会出错,不正是让凤艽更咬定她是个百事不会的?再说,昨日已然与他绝了交情,哪还拉得下脸求他?   孟姜扁嘴点了点头,将铃轻轻收回,又走了整日,直到又是黄昏日落,也没见鬼山踪影,但举目望去,前头倒是个村落,数片稼穑中,已有不少百姓扛着锄犁而回。   孟姜此时也是饥饿,寻思不如去找些吃食,稍稍歇息,再行赶路,刚打定主意,便见前头走来一个素衣少妇,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中飘出温热的饼香,步伐匆匆想是要给谁去送饭。   孟姜咽了咽唾沫,摸出一只玉佩,笑盈盈的步上前去,道:“这个小妹子啊,能换个饼给我么?”   少妇却是惊怔得后退了两步,孟姜年岁看着明明比她小了好几岁,可却是老气横秋的唤她妹子,更还用玉佩这等贵重之物来换她一个粗饼,这莫不是个疯人吧?   孟姜见少妇面有惊色且盯着她不言语,将玉佩朝她面前戳了戳,笑着商量道:“要不换半个也行?真是饿得很!”   少妇见孟姜言语通畅,笑容可掬,不像疯人,想来定是饿坏了才用这贵重之物来换吃食,这才稳了心神,将玉佩推回,摆手道:“兵荒马乱谁都不易,我一个粗饼哪用得这般贵重的物什来换?”,忙将手在衣上拭了拭,拈出一个饼递了过来。   做婆婆做了两千年,身为长辈哪能白吃?孟姜强行将那玉佩塞给少妇,道:“这玉啃不得,吃不得,还没你的饼贵重!留着玩吧!”   少妇接了玉佩看了看仍不敢收,道:“小妹子你看来是个富贵人家吧,怎的来了我们这偏僻的地方?”   小妹子?   孟姜扯了扯嘴角,默默咽了口饼,婆婆我的年岁可是比你每年要拜的祖宗还大呢,道:“我迷路了,你们这是什么地方?离鬼山还有多远?”   少妇见孟姜咽得艰难,又递上一碗水来,道:“我们这里叫作葬女坡,这方圆百里并没有什么鬼山啊……”   孟姜暗道,看来果然是走错了方向了,环视四周一马平川,的确并没有山头丘坡,好奇道:“可你们这也并没有坡,这地方却怎要叫葬女坡,呵呵,难道不能葬男么?”   听孟姜问起地名缘由,少妇面上露出紧张难色,本不欲说,但孟姜再三追问,少妇才小声道:“听老人们说许久许久前,我们村这块地上是有个矮坡的,那坡本是个坟,埋着的是个懂邪术的巫女,所以叫葬女坡!”   “懂邪术的巫女?能有什么邪术?”   孟姜更是来了兴致,追问少妇说得细些……   少妇双手捏着衣角紧了紧,愤恨的道:“传说这个巫女死前以血下了恶咒,我们这里的家中长女不能出嫁,一嫁便要给家中带来灾祸的!这还不是邪术?”   孟姜一愣,这恶咒还真是有趣得很,这巫女还真可与她这山鬼的传说比拼一番了,拍拍少妇的肩,笑道:“传说罢了,你们也信啊?”   少妇眼眶却发了红,悲愤哀伤之色更浓,道:“我先前也是不信的,可我就是家中长女,不顾老人阻拦非嫁了人,可嫁去不到一月,娘家便遭了火,全烧死了!而我新婚的男人也在同一天得急病死了……”,少妇不忍再说,抬袖揉了揉眼角,道:“小妹子,你赶紧走吧,不要在我们这久待了,会不吉的!”,说罢,便是疾步匆匆去了。   孟姜愣了一愣,这么邪乎,会让一家人一日之间死得这么齐整干净,这片地方莫不是闹妖闹鬼吧?抬眼细细环视四周,稼穑稀疏,草木不盛,日头尚未全落,但也可见些许阴晦之气飘悠。   孟姜笑了两声,越发好奇,打算候上一晚,看个分明,她这山鬼别的本事没有,就偏是不惧妖精鬼怪。   终于等到入夜,村民入睡,四处昏黑寂静,孟姜四望辩了辩,寻着些许阴气蹓跶到了村尾,此处是一条小河,看来清澈,河畔草丛半人之高,看来也是少有人至。   孟姜正想去河畔捧些水饮,却听那草丛中传来悉悉声响,莫不是那什么妖鬼出现了?正暗暗欢喜,可皱鼻子一闻,哪是鬼气,这般温热,分明是人气才是。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草丛里做什么?   孟姜轻步走得近了些,便听那草丛里头传来一声女子轻低的痛呼……   孟姜抬眼一瞅,险些被唾沫哽到,只见那及膝高的草丛上,一对衣衫尽除的男女正纠缠一起,作交颈之状,女子发丝散乱,双目紧阖,娥眉紧蹙,神情痛苦,口中还发出断续吟哦……   孟姜挑了挑眉梢,她在楚王宫里听到些男女阴阳之道,也看过些宫女压箱底的香艳帛画,但也比不得荒野河畔这般大胆热烈,又将眼睁大瞅得仔细了些,男子黝黑,肌肉板结,该是个庄稼汉子,而女子身形丰韵,容颜尚秀,只是脸面竟是有点眼熟……   孟姜不由定睛,嘿,那眼熟的女子不正是白日换饼给她的那个少妇……   孟姜发了发愣,这少妇不是说她是家中长女,若是嫁人必有灾祸,明知如此,还要祸害他人?这一发愣,便一直看到这对男女脸上皆上红云,少妇靠在那男人怀中一派娇羞满足之色。   男人抚着少妇后背,动情的道:“阿娥,我明日就张罗娶你过门!”   少妇闻言,脸上红云顿时化了惨白,又急又悲道:“阿武,早与你说了,我是长女不能嫁人,你若非要娶我,我以后便不来见你了!”,说着抬手推开男人,去拾扔在一旁的衣衫……   男人顿时发了急,忙将少妇拦回,肯求道:“阿娥,你要再不见我,我还不如死了……”   “不许胡说!”   少妇抬拳轻捶男人,挤在他怀里一番轻哭,男人自是又搂又亲的安慰一番,两人很快又如干柴烈火的再度交缠燃烧,比先前还有热烈……   孟姜看得真是双眼发直,清心寡欲这么些年,这般热烈还真是未曾见过,太过入神便不留意脚边动静,直到乍然传来孩童稚声,“姊姊,他们在做什么?”   孟姜这才抖然回神,低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正仰着头,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模样倒是机灵可爱,只是,浑身散出浅黑飘忽的鬼气。   哦,原是个早夭的小娃。   孟姜甚是怜惜,但这样的小鬼该怎样跟他说那丛中艳色,乱了鬼魄那就糟了,忙捂了他眼,拎着他去了村外僻静处,本以为就此眼不见为净,却见小鬼吮了吮手指,又一脸求知欲的问道:“姊姊,他们在做什么?”   “站好!不许叫姊姊,要叫婆婆!”   孟姜轻咳了咳,双手叉腰,端出肃色,在山中但凡她这个神色,小精小怪们就吓得不敢吭声了,吓唬个小鬼当也是绰绰有余……   “哦,婆婆!”   小鬼显也感出孟姜身上不同寻常的阴寒鬼气,很想亲近但又畏惧,连忙垂头端正站好,直到悄瞥见孟姜神色缓和露出笑意,小鬼才又大胆蹭了上来,抿了抿嘴,却仍是忍不住追问道:“婆婆,刚才两人,他们在做什么?”   “这个嘛……”   孟姜躲避不过,轻咳了咳,思量道:“哦……这个嘛,嗯……凡人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这是在做相爱的人做的事啊……呵呵,你长大了就懂了!”,说出这话却又一顿,这都成了小鬼哪还有再长大的可能,又不由怜惜了两分……   小鬼半懂不懂的眨眼,追问道:“婆婆,我常见他们趁没人那样在草丛里又揪又咬的,相爱的人就要又揪又咬么?”   孟姜一时被问住,扯了扯嘴角,该怎么与他解释那天雷勾动地火般的情不自禁,又转目一思,将眉一挑,端出肃色道:“小鬼,不许问这些,你坟头在哪?婆婆我送你回去!大半夜的东飘西荡,想吓死人啊!”   被这般一问,小鬼顿时吸起了鼻子,带起了哭腔:“呜呜呜……我没有坟头,别的小鬼都不跟我玩,我也不知道怎么飘到的这里……呜呜呜,我没有坟头……”   孟姜被他哭得捂额,没人拜祭的孤魂野鬼,飘荡下去,最终只会彻底消散的,四处看了一看,见道旁有一棵朽树,便是掰下手掌大小的一块木头来,取下发钗在那木块上刻画出一个简约小人的模样,还点上了眼睛,道:“看看,这小人就是你了。你附上来,婆婆带你回山,给你立个坟就是!”   小鬼愣了一愣,大眼顿时莹亮起来,围着那木头绕了一圈,轻飘的融了进去,便见那木块中的小人顿时活焕了起来,还欢喜的眨眼晃头。   孟姜满意一笑,可又一想这小鬼鬼魄澄静,定是只无害的善类,可这村里有阴晦之气又是哪里来的?对着那木头问道:“小木啊……我是说以后你的名就叫小木了。你在这里可有见着什么作害?”   木头小人晃头眨了眨眼,对拥有了名很是欢喜,道:“什么作害啊?”   孟姜捂额,道:“就是害得那阿娥家死全了的,你知道什么因由?”   木头小人却是一惊,抽了抽鼻子,捂着眼哭道:“呜呜呜……我不敢说,不敢说……”…… ☆、第十一章 巫婆   孟姜哄了许久,小木才抽着鼻子,断断续续的哽咽道:“村外的石林有个好吓人的瞎婆子,那晚,那晚……我亲眼见着,那婆子念了念咒,阿娥家就起火了……呜呜呜,好大的火……全都烧死了……”,说到此,小木害怕的战栗起来,“那晚那瞎婆子看见了我,还想要烧我……呜呜呜,好可怕……”   “瞎婆子?”   孟姜轻笑一声,看来这葬女坡因咒死的人果然都是人为。而念咒就能起火,该是个通些巫法的巫婆吧,好奇心顿起,让小木指路,非要前去看看那瞎婆子有多么吓人。   ……   村外果有一片不大的石林中,乱石看似错落,但孟姜绕了两圈发现这乱石摆放竟像极了那天空星宿的布局,而石林入口处还有一尊深嵌地底的残破石像,虽说都已被风蚀了大半,看不清面目,但能辩出是一女形,且齐腰下依稀可辩是盘曲的蛇形,这人首蛇身当是女娲大神的神形,可立在此处庄严中却莫名的透出七分的诡异。看来造这石林的该是女娲的信徒。   孟姜叹了两声女娲的神像竟是会残破至此,真是天地大改,世事难料啊。顺利的入了石林,绕了几条石道,竟见一间茅屋,也是残破不堪,而门口还摆着一张空棺,棺板簇新,想是刚做好不久,老人都有早备棺木的习惯,这也不足为奇。   屋中此时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孟姜刚想凑到破窗前一看,却见屋中忽燃起了微弱的灯光,接着传出一道苍老病颓的语声:“鬼婆婆,你总算是来了!”,听声该是个老妇……   孟姜愣了一愣,这屋中人竟是能觉出她的身份,而听这言下之意,像是故意在等她。可既是唤她一声婆婆,她便还是该去见上一见。   孟姜笑应了一声,推开那破朽的屋门,却顿被那屋中扑面而来的冲鼻霉味呛了一呛,这是将死之人才有的颓败之气。   孟姜掩着鼻朝那屋中看去,破席上躺着一个枯干瘦弱的老妇,苍白的头发稀少而蓬乱,脸颊干皱深陷,眼处却是两个深黑的窟隆,若是不说话,这就是一具还蒙着一层干皱人皮的骷髅罢了……   孟姜再看了看她身旁,还摆着大半碗羹,已是馊臭,显然她已是许久未曾进食了,而羹碗旁倒有不少物什,巫袍,巫杖,还有卜算的龟甲与几节碎裂开来的羊骨,定眼一看,那羊骨间皆裂出了相同的短长,是一个极凶必死之兆,随口笑道:“哦,你已是卜出了你要死了!还是有些本事的!”   瞎婆子嘴唇微动,那想必是她如今唯一能动之处,颓败的语声也如从地下冒起,道:“我早就该死了,我活了这八十一年,身上背了八十条人命……他们都是我的族人,孝敬我,尊重我,视我为‘葬女坡’的保命神婆,可……可我却只能让他们死……”   孟姜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活了两千多年,最烦的便是听人的临终忏悔,摆手道:“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必再说了!”,说毕,转身要走,却听瞎婆子咳喘急道:“求婆婆留步!”   孟姜捂额转过头来,脸难道:“好了,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婆婆我姑且听一听!”   瞎婆子深吸了口气,竟是撑着爬了起来,那嶙峋的骨架像是撑不住随时要塌一般,看得孟姜额角一阵一阵跳得欢快,想要扶她一把,她却很是执拗,非要自己完成那跪倒叩首的动作,很是艰难,但看来却极为虔诚……   孟姜抚了抚额,生平尤受不得这种磕磕拜拜的场面,但寻思“婆婆我两千多岁,受她这一拜自也是受得起的,最多把小黑叫来替这瞎婆子收尸立坟便是。”   这般一想,孟姜便也坦然,见瞎婆子叩完了头,缓缓的直起了身来,竟是重喘道:“婆婆,晚辈求你……求你保‘葬女坡’族人们性命!”   这话一出,孟姜无奈的后退一步,摆手烦道:“护佑保命这种事,你不是该去求那些神仙么?求我这山鬼作什么?病得糊涂了?”   “这事只有求婆婆!”   瞎婆子干裂的嘴唇开合,说得缓慢且没有语调:“晚辈我曾向神起誓要取八十一条人命才可保‘葬女坡’不被族灭,眼下就差婆婆这一条命了……”,说到此,那深黑窟隆的眼孔深处似涌起了暗光,语声总算有了一丝起伏,“只要婆婆一死,就是保住了‘葬女坡’!” ……   孟姜讶异一瞬后,顿指着那瞎婆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受了一拜便是要凑数陪命,这是什么歪理?   瞎婆子被笑得脸皮大动,嘴唇一紧,从腹中猛然传出如蝉鸣般的叫声,接着便见瞎婆子周身飘出数颗莹亮的火虫直向孟姜扑来……   孟姜愣了一愣,瞥这那些扑楞来的火虫,怒道:“你个胆肥该死的小晚辈,连婆婆我也敢算计!”,怒然间周身有些阴寒之气骤升,那些火虫竟是被震得纷纷落地化成了灰烬……   瞎婆子口唇大张,却说不得话,显是惊骇不已,孟姜嗤了一声,道:“你要背八十一条人命才保‘葬女坡’不被族灭,你死了不是刚好凑足数?”,说毕,抖着衣袖出了屋去。   走了两步,却听身后传来烟火之声,转身扭头已见那茅屋火光乍起,而那瞎婆子苍朽的身影跪在火中,如干柴般被烧得噼啪作响,听她痛喘道:“婆婆……晚辈该死,该死……只求你……求你保‘葬女坡’……”   孟姜默了一瞬,这瞎婆子引火烧身,本也是罪有应得,可有胆死得这般惨烈,倒也有些骨气,只是求她这山鬼来保他们“葬女坡”却真是太过荒唐了……   孟姜转身离去,经过石林处的女娲像时,停了停步,仰头望了眼那残破的石像,脸难道:“女娲大神啊,传说你死后,神魂都消隐于天地了,莫不是真的?不然,你守着的地盘,怎会出这等事?”,叹了声气,去摘了几个野果摆在石像之下,算是祭品,再恭敬的行了个礼,立起身来时,却忽见前头飘过一个银白的光影,那光影中还隐隐有细弱的女子哭声……   这小小的“葬女坡”还真是诡异,孟姜寻着那光影拔步跟了上去,绕过河畔,过了一片枯林,那光影却是消隐不见了,而前头却是一条平整的大道,道上传来又远及近的马蹄之声,抬眼看去,一行举着火把的兵卒正挟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身影而来……   孟姜辩了下那些兵卒的穿戴,当是楚兵,无意瞥了眼那绑着的身影,却是瞪了瞪眼,那被绑成粽子的不是别人,竟然端端就是那赢巳……   那赢巳怎的又被抓了?   孟姜啧啧叹了两声,这倒霉起来,果然是喝水都会塞牙,不过她已打定主意不再管了,这赢巳逃还是被抓都也与她没半点干系了。   孟姜嗤了一声,转头要走小道,却是见听那行楚兵中谁忽然喊了一声“那不是公主?”,这一声喊,众人皆震,竟是驱马向她奔了过来……   孟姜转眼被团团围住,因着她先前被传为神女托生,楚王熊怀还命人画了她的帛画传出去给众人见识,这些楚兵认得她倒也不奇。眼下还只得挤出笑来与众人招呼,再瞥了眼那被绑的赢巳,发丝披散,双目紧闭,很是落魄,笑叹道:“你们真是好有本事啊,逃那般远了,竟也是捉得回?”   为首的楚将回身牵过一匹白马,赞叹道:“不是我们本事,是这匹白马将这秦质子送到营前的!”   “哦?那它也真是好有本事啊!”   孟姜挑眉侧目看那又半耷着眼皮的白马精,原以为它去而复返是想认那赢巳为主,却没想到它是打着将赢巳送回囚牢立一个大功的主意,好有心机啊,拍了拍它的头,笑道:“也是啊,吃楚粮长大的马,怎么也要帮楚国办事才是对的!”   白马抖了抖鬃,懒懒的打了个鼻嚏,又摆出一副看透世事模样。楚兵们见此却是争先恐后的拿了最好的草料来喂它,梳鬃的,挠背的,围了一圈……   孟姜笑了一声,千金易得,宝马难寻。可以想见,这白马精已被目为宝驹,至此之后将在楚国过上甜出蜜的大好日子,只是白马瞥着她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是在挑衅,孟姜暗嗤了一声,眼珠一转,盯着白马嘿嘿笑道:“要不回头找几匹漂亮的母马与你配一配?”……   众楚兵分外赞同,白马却是蹄下一滑,抬起眼皮愤然的瞪了孟姜一眼,见她眨眼坏笑,呲了呲牙,挣了挣缰绳,嘀嗒着步伐围着孟姜转了两圈,然后前蹄曲了一曲,这意思便是讨好求和了……   孟姜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它头,语重心长的道:“放心!小白,你这等好马定不是一般母马配得上的!”   白马默然望了眼天,眼神难见的幽怨,孟姜呵呵笑了一笑,将它牵到一旁,拿了些草来喂它,它愤然的嚼了嚼草料,却忽的发出轻低的人声,“你收的那木头小鬼是个祸害,得放火烧了干净!”……   孟姜一愣,将那木头小人朝袖中揣了揣,嗤道:“小心我放火烧了你!”   白马呲了下牙,耷着眼皮,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也是听说的,那小鬼不是个寻常小鬼……”……    ☆、第十二章 神仙   连夜回了王宫,天尚未明,迎头便见赵娚一脸担忧的迎了来,道:“妹妹你总算平安回来了……”,说着,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   孟姜捂额,一直觉着这赵娚什么都好,就是爱哭的毛病让她招架不得,正想安慰两句,却见赵娚脸色一白,竟是以袖掩口呕了起来。   孟姜眉梢跳了又跳,莫不是她在外两日,脸染风尘身有尘灰让她恶心了,却见阿复奔上前来扶住赵娚,道:“眼下那秦质子已捉回,公主也已平安归来,王后当安心了才是……身怀王子,快回宫养着啊!”   “身怀王子!?”   孟姜愣了一愣,这才留意平常衣饰端整,一丝不苟的赵娚,今日这身宽袍华服竟是将那腰带系得松散,显是怕伤着那腹中骨肉,忙也抬手去扶她回宫,道:“先前没听你说起?快,快,回去歇着!”……   赵娚乏累的在席上浅坐,轻抚抚微隆的小腹,笑道:“我也是刚刚才知,医人查过,说有四月了,这还多亏妹妹,若不是你常来我宫中走动,我先前也没那么些机会见着大王,更不能有这孩子……”,说着便又上了些酸,苍白着脸色呕了好一阵子……   孟姜看得额角大跳,女人孕育生子果然是辛苦得很,但赵娚却是带着幸福笑意,握着孟姜的手放在她腹上,笑道:“妹妹,你摸摸,这孩子是不是在动,是不是很顽皮啊?”……   孟姜扯扯嘴角,很想说句实话,四个月而已,并没感觉到动啊,又怕这话说出吓到赵娚。出山这么些时日,学会了不少人情世故,该说的不该说的,总是要多在喉间囫囵一遍,虽说这般瞻前顾后活得着实累些,但也不由觉着自己越发像个人了,便是一脸肃色的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在动呢,在动呢,定是很顽皮,很顽皮……”   赵娚闻言,脸上笑意更浓,道:“只是不知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这个嘛,这个……”   孟姜一时不知怎么答话,倒是阿复捧来安胎的汤水,笑道:“这顽皮啊,那肯定就是个王子了!”   赵娚微微淡笑,眼底却又有些难掩的忧虑,道:“希望是吧,若能生个儿子,我也算不负我家国重托!”……   这话说得苦涩,听得赵娚的陪嫁宫人都是一阵心酸。孟姜此前便听阿复说起过,赵娚是赵国的公主,嫁来联姻,也不过是楚赵联盟的一颗棋子,她若能生下儿子,楚赵将来自是多了一层对抗秦国的固性,可若是生不出儿子,这两国之间本就单薄的联盟便越发的不堪一击。这乱世之间,谁都活得不易……   赵娚体弱孕吐得格外厉害,医人来了两三拨,赵娚有孕的消息便在宫中转眼传了开来,这如平地惊雷,炸得那些姬妾三三两两的结伴前来问候,容色带笑,话语恭祝,但实则也不过或恨或妒罢了。   “母后,母后,你是要生小弟弟了么?”   孟姜刚陪赵娚用过膳食,便见肥滚滚一物滚了过来,几日不见,越发肥了,不是熊榄那小崽子还有谁。   见了熊榄前来,一向稳重的阿复脸色都不由微变。先前赵娚未孕,熊怀因宠爱秀姬便有意立熊榄为太子,熊怀本还打算着巡军归来时便让赵娚将熊榄收在膝下,挂上嫡子的头衔,以求个名正言顺。   这事全宫上下皆知,那秀姬便也时不时带这小崽子装模作样的过来走动,可眼下赵娚怀了身孕,若是个王子,那可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将来的楚王,以秀姬的脾性手段哪能轻易放掉这煮熟一半的鸭子。若纵这小崽子跳闹,撞到赵娚怎么得了……   阿复寻思到此,悄撞了撞孟姜的手臂,示意她挡上一挡,毕竟这宫中上下也唯有“王妹”才是这小崽子克星。   孟姜刚吃的过饱,此时看见熊榄那小崽子就更觉肥腻,挥手瞪眼道:“出去玩去!”   “榄儿前来,母后很高兴!”   眼见熊榄瘪嘴要哭,赵娚忙将熊榄拉了过来,让宫人拿来些果品给熊榄,慈爱的哄了一阵……   熊榄啃果品啃得嘠嘣作响,孟姜感袖中那小木人都动了动,那只有孟姜听得到的稚嫩鬼音嘤咽道:“我也有这样的娘亲就好了……我也好想要个这样的娘亲……”   孟姜抚了抚衣袖,暗暗叹气,这不就是命,是做人还是做鬼哪由得自己?   先前那白马精告诉她说小木不是寻常小鬼,而恰恰就是那瞎婆子长女私嫁所生的独子,因着违了“葬女坡”长女不许嫁人的规矩,瞎婆子狠下心来烧死了长女一家,还自挖了一双眼目来向神谢罪。   小木死时尚小,不但不认得瞎婆子,连自己是谁也都记不得,才飘飘荡荡做了许久的孤魂野鬼。   孟姜越想越觉着小木可怜,稍作思量,将那木人拿出搁在案上,对赵娚一本正经的道:“这个木头小人是一个神仙给我的,说是什么神山的灵木做的。你若认这小木人为子做他的娘亲,以后我时常带他过来看你,便能保你母子平安哦!”   宫中上下都认定孟姜是神女托生,赵娚对孟姜更是毫不怀疑,细看小木人,笑道:“这木人看起来就很有灵性啊”,还搁了好些果品在小木人前,笑道:“那我便做他的娘亲!”   孟姜呵呵笑了一声,暗暗觉着自己说谎话的本事真是越发纯熟了,但听小木欢喜道:“我也有娘亲了,有娘亲了……”,孟姜便觉着这谎话说得真是极其的值得。   孟姜见小木瞅着那面前的果品抿嘴,便拈了几个揣进袖里,打算回去寝宫后,四下无人,便放那小木出来,让他好歹嗅一嗅这果品甜香。刚步出宫门,便是见宫人匆匆奔来,抹着汗道:“大王回来了,回来了……车马已到宫门口了……”   “大王回来了!”   赵娚显是惊了一惊,慌忙端整衣冠,携了孟姜的手,朝宫门处而去,抬眼见秀姬与一众姬妾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赶来,个个妆容浓艳,分外打眼……   孟姜明显感觉赵娚手心冰凉,微有颤抖。赵娚每回见熊怀,总是这般紧张,这也是多年长久无宠,受尽冷落,落下的毛病,还听赵娚悄声问道:“我脸色是不是很难看?大王见了我会不会心情不悦啊?”   孟姜尚未答话,便见前头衣甲齐整的兵卒护着两辆马车而来,前头一辆车帘掀起,正是熊怀。秀姬自是娇声迎了上去,一派艳色看得熊怀满面红光。   赵娚微微蹙眉,虽说紧张,但礼数仍旧端整周全,看得熊怀都感觉乏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朝那随后而入的一辆马车中望去,对阿复道:“快领人去伺候先生下车!礼数要周全!”   众人齐齐看向那与熊怀车驾匹等的车马,暗暗震惊,是什么先生有这般大的排场,乘坐着与王上相较的车马,还要王上开口伺候。   阿复寻思,既称“先生”,便该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便是领众上前用了恭请贵族之礼,以为妥当,可三请五唤,那车中却没有半点回应。   阿复身为宫中老人,深谙礼数,此时却也有些犯了难,再周全怕只有用迎王上之礼了,哪里使得,只得转头躬身问熊怀道:“不知这位先生,可是觉着老奴身份卑贱,礼数不周,不肯屈身?求王上明示!”   熊怀也有些为难,扭头看向立在赵娚身旁的孟姜,道:“王妹啊,寡人先前曾与你说起过,寡人前些年狩猎坠下山谷,曾得一神仙相救,那神仙便是车中这位先生。”,说到此,脸上泛起喜色,“前日寡人回来途中又遇得他,好不容易才请得他一同回来!你说礼数是不是应当周全啊?”   “救命大恩嘛,应当应当的!”   孟姜托着衣袖心不在焉的点头附和,袖中装着果品挺沉,两下结束了这些面上的活计,好快些了事。   熊怀见孟姜点头,又道:“寡人初见王妹时,能认出王妹是神女托生,也是当时在这位先生处看到了神女帛画……”,啰哩啰嗦的说了半晌,遂又脸难,“先生之所以愿随寡人回来,也是想见王妹真容。王妹可否看在寡人脸面上去请一请这位先生啊?”   孟姜眉梢一跳,难道那“神女”之说不是大司命老头儿为了她能在楚国立足,事先安排的么?这眼下她已安稳立足,又是上的哪一出啊?   孟姜捏了捏手指,若那车里的“先生”正是大司命老头儿派来的人,来得也是正好,想害得她灰飞烟灭,她那万千的火气也正是没处燃呢?   孟姜步到那车前,道:“请先生下车!”,可车中仍是没有反应。   阿复在旁挤着脸小声提点道:“公主啊,语气温和些!温和些!”   “哦,温和些!”   孟姜捏了捏拳头,走到车窗前,抬指敲了敲车壁,咬着牙小声冷笑道:“再不出来,山鬼便要拿你打牙祭了哦?”   这话一出,寂静的车中传出一声男子浅笑,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大手轻撩开了车帘,步出一个身量颀长的白袍公子,待他懒懒抬起头来,王宫顿时鸟雀翻飞,百花失色,众人都忍不得齐齐惊声……   他却直直走向孟姜,袍袖轻扬,风雅飘逸,朝她莞尔一笑……    ☆、第十三章 相思   孟姜望着眼前白袍公子,怔立当场,微风一吹,还有些不甚风力的抖了两抖,这一抖便抖出了袖中揣着的那几个带给小木的果品……   白袍公子瞥了眼那一地的果品,挑眉一笑,道:“公主真是一派童真,吃食竟也随身携带!”   这话一出,旁边的秀姬一众也掩口轻笑,堂堂公主却如小娃一般袖藏吃食,这般当众失礼,就是一向对这“王妹”宠爱的熊怀都觉脸面有些挂不得了。   唯有阿复机灵,悄轻扶了扶孟姜胳膊,并道:“这些果品,公主是拿去哄小公主、小公子的!”   孟姜这才回过神来,可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心下奇怪眼前这个白袍公子怎的与凤艽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悄悄一嗅,他身上却没有凤艽那浓灼逼人的神仙气……   熊怀见孟姜仍是脸面发僵,怕她再度失仪丢人,压着怒气道:“王妹今日看来身子不适,快回宫歇着!歇着!”   这话孟姜自是求之不得,匆匆回了寝宫,听小木在袖中轻声唤她,便将小木放了出来,见小木垂头嘤咽道:“都怪我嘴谗,婆婆才拿果品,被人笑……”   小木真是个懂事的好娃,孟姜轻拍了拍他头,道:“怪不得你,讨嫌的是那个排场好大的什么‘神仙’?”   孟姜心下思度那人是否就是凤艽,不然模样怎会那般相像?想前去问个清楚,却是听说熊怀已令宫人大备酒食,要与那“神仙”畅谈……   熊怀唠叨,这一谈便已是月上柳梢头。孟姜等得无奈,本想睡下,可又担忧那赢巳被捉回难免会再受些苦,便是去了那囚院看上一看。   所料不错,那囚院前不但挂了大锁,看守还担忧赢巳会再度出逃,便将他手脚绑住,人棍一般的搁在榻上。   孟姜长叹声气,不知怎的,每回见这赢巳便要叹气,让人拿来些粥羹,搁到榻旁,想解开他的绳索让他进食。看守却是理直气壮的阻止道:“这回是王上有令,不可放开他!公主别为难小的们!”   孟姜了然点头,可这双手被绑,怎么进食?在榻旁坐下,端起羹来,苦口婆心的道:“知道你没睡着,起来,婆婆……不,我喂你吃些!”   赢巳缓缓撑开眼皮,却是对她冷冷的一睨,便是将头扭向了一旁还紧阖了眼皮。   又要绝食!   孟姜觉着这真是毫无新意,着实乏味,道:“你若饿死了,婆婆我还是打发你一副棺材,送你回秦国,让秦人都笑话你死了还躺的是楚国的棺材,你说好不好?”   这话自是端端刺到了赢巳痛处,终是皱了皱眉,强撑坐起,看了眼孟姜握在手间的羹勺,顿了一顿,低头抿下一口,咽得很是艰难。   好歹吞下半碗,赢巳便怎么也不再张嘴,又躺回榻上如挺尸一般纹丝不动。   孟姜摁了摁额角,姑摸吃下这些也是死不了的了,怕他夜里着凉,又让人拿来了被褥,亲手给他盖好掖得严实了,这才步出院来,捶了捶酸疼的肩头,又叹了声气,从初见时当了他是傻子,便忍不得要一直担心,做长辈的就是这么费心费力啊。   “没想到你照顾人还很周道嘛!”   身后措不及防一声轻笑,扭过头去,便见那月光之下缓步而来的雅逸身影,衣袂飘飘,俊颜含笑,正是白日那位“神仙”。而一阵清风徐来,孟姜嗅见他身周的香气……   孟姜皱了皱鼻,这淡香之气她嗅了两千年,绝不会错,此人就是凤艽那家伙无疑……   环顾四周,那些跟着的宫人已是被定在了一旁,眼神空洞,竟已是睁眼睡去,孟姜这才步上前,又凑到他跟前细嗅了嗅他身周淡香,揉鼻奇道:“你的神仙气好像有些不同了?”   “哦,是么?”   凤艽抚了抚袖,装了一脸得道的正色,道:“那是因……因最近修炼上了境界啊!”   “哦?你修炼?还上了境界?”   孟姜半信半疑的围着他打量,认识他两千多年了,做饼倒是做得越发不错了,却从没见他修炼过什么仙法,怎的忽然还就上了境界?   凤艽被她瞅得暗暗发怵,正色道:“两千年了,再不济的神仙也该上些境界了。唉,你百事不会如何能懂?”   孟姜了然的点点头,原来这神仙所谓的境界比的就是命长,转而将眉一挑,抬头瞅着比她高了一头的凤艽,道:“你既是上了境界,便好好的做你的神仙,这闲得没事,来人间装什么人?”   凤艽微微低头,凤眸半眯的看她,道:“你不是说,我不是人,不懂人如何想的?我便来做人给你看看啊!”   这话说得仍带几分气性,孟姜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日她随口一说,尖刻了些,却没想到他还气到此时,不过,细想来,凤艽定也是担忧她灰飞烟灭,才来帮她的吧,由衷道:“我知道你来,是因着仗义……”   凤艽唇角扬了扬,暗道本君可不是仗义,只是相思成狂罢了,瞥着她酸溜溜的道:“既然你心下知道我对你好,有事便记得要与我商量,别自作主张!”   孟姜连连点头,凑过来小声道:“我眼下正有个奸险的想法,想跟你商量呢!”……   “哦?奸险的想法?”   凤艽强忍住笑,示意她说来听听,两千年来她时常将“奸险”挂在嘴边,却没本事做出一桩奸险的事来。   孟姜指了指那囚院的方向,眨眼小声道:“那赢巳不是傻子,还很有骨气,身上还有王气,若他登上王位是必定的,那我想只有一个法子能让他称不了霸,就是给他娶个楚国公主……”   这法子也是近日见了赵娚怀孕而想出来的,只要这楚国公主生下个王子,那就是将来的秦王啊,这有一半血统是楚人,自是不会灭楚了,孟姜越想越觉妥贴,忍不住得意道:“你说这法子是不是太好了?呵呵呵,我是不是好有头脑?”,可是见凤艽却是扶着额并不出言,追问道:“你难道觉着我这法子不好?”   凤艽瞥眼孟姜,有些无奈的抚袖,道:“如此良辰美景,你能不能不提那傻子?”,骨气,王气,分明就是在夸那傻子嘛。   “良辰美景,自是当回去磕睡!”   孟姜讨了无趣,打着呵欠便要回那公主寝宫。   凤艽转目一思,跟上她来,道:“这人间席榻比起山中,可睡得好啊?”   “自是比不得你送的云被松软好眠!”   孟姜顺口答道,两千年来被囚山中,但吃住倒是被凤艽养得刁钻了,人间衾被再软竟也觉着硌得老胳膊老腿的骨节不爽。   凤艽对着回答自是分外满意,凤眸微眯,笑盈盈的道:“那我带你去个安眠的好去处?”   见他说得很是诚恳,孟姜纠了纠脸,道:“我没有脚力,今日困了走不快,改日再去!改日再去!”   “不怕,有我啊!”   凤艽扬唇一笑,抬臂将她拦腰一抱便乘风而上,扯过一片蓬松的云头将她轻搁,笑道:“这可是比云被还要舒软?”……   云朵轻软,孟姜惊叹了数声,兴奋的对那云头又拍又揪,却不慎用力一过,云头一溜,以为要跌下云头,身子却是直直栽进了一个淡香清气的怀抱,腰间还被一揽一紧……   孟姜忙想要挪开,每回他靠得过近,她都心上痛感,可刚一挪身,却是被他搂得更紧了几分,还听他有些孩子气的不满道:“大傻子抱得,我却抱不得么?”   孟姜怔了一怔,抬起脸来,他的淡香清气直直喷在鼻间,可却没了往常灼心的感觉,反倒如阵徐徐缓缓的春风抚过心腔,暖暖软软,奇道:“竟是抱得?”   凤艽垂眸看她玉颜,月色之下,看她也看了两千多年了,每每都要用尽全力才能遏下心中念想,能这般毫无顾虑的将她抱住真好。   即便那昆仑草会伤他元丹,心肺疼痛,可这比起那可望不可及的噬骨相思又算得了什么。凤艽只觉元神跳得欢快,笑道:“不但抱得,翻云覆雨都是做得的!”……   孟姜愣了一愣,两千年来凤艽惯常尖酸,却是第一回说出这般戏谑过头的话来,脸难道:“这话还真是浪荡讨嫌啊!”   凤艽手臂半撑,随意倚着,几缕发丝垂到肩头,另有一番雅然的风姿,瞥她笑道:“讨嫌么?前日你在那河畔观那男女香艳,露出艳羡之色,还对那小鬼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说那是相爱的人做的事?”   孟姜脸皮顿觉有些挂不住,道:“那是随口说说!”,正想坐起身来,却又被揽进那淡香怀抱,绝美无匹的脸面凑得越发近了,鼻尖触到她的鼻尖,那薄唇微启,还吐出带着淡香清气的低笑:“真是随口说说?就不愿意与我做做那相爱的人做的事?”   孟姜怔了一瞬,想起那晚河畔所见男女热烈之状,那平静了两千年的心腔都似微有风过,尚未回神,唇上已是骤然一重,温软的唇畔竟已是落在了她的唇间,孟姜抖然一个激灵,连耳畔都有些嗡鸣,可幸在灵台却还清明……   她浑身鬼气,是个异类,天道不容,怕终是逃不得灰飞烟灭。那雷神不是也说过,凤艽是神,若与她这山鬼厮混做下那等事来,怕是也要元神寂灭的。   想到此,孟姜别开头来,避过他的唇畔,有些慌乱的道:“那事自是相爱的人做得,可你为人尖酸刻薄,这张嘴尤其讨嫌,今早还成心戏弄我,害得我当众丢脸,你我与相爱可没半点干系?”,说毕,用力将云头一拍,沉沉落下,翻身便下了云头,疾步回了公主寝宫……   凤艽坐在云头静了片刻,抿了抿那刚吻过她的唇,似还有些凉软的甜味,直直沁到心底,这些年尖酸刻薄不过是提醒时时克制,免得情不自禁伤了她,如此却是让她觉着不爱么?而今早也不过是想逗她一逗罢了,却惹出她这般大的气来,看来得想个法子挽回下才好……    ☆、第十四章 求婚   兴许是躺过那轻软云头,孟姜觉着这软榻格外硌背,整宿辗转难眠,将要天明时,总算昏昏将睡,阿复却是来说,熊怀又在园中设宴招待那“神仙”,下令宫中上下皆要出席。   孟姜扯着被角,眼都未睁,道:“呀!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阿复愣了一愣,抹了把汗,脸难得很,道:“公主啊,老奴刚来传话时,半途遇见那位‘神仙’先生,他交待老奴对你说,若是你假称病了不去,他便要对王上说不开宴了,这,这……会惹王上会不快的啊?”,又忍不得扁嘴啧啧叹道:“不愧是‘神仙’啊,连公主要找的借口都猜得这般准……”   孟姜这下睡意倒是消了大半,暗暗咬牙,凤艽定是昨日没玩尽兴,还想再当众戏弄她一番吧,无奈的起身梳洗,打着呵欠随阿复去了园中。   园中早已设好数案,熊怀与赵娚端坐席首,秀姬一众女眷打扮得也是格外艳丽多姿,目光却是悄看向那端坐上宾席的凤艽,眼中纷纷桃花翻飞。   凤艽却是视若无睹,端坐案后浅淡饮酒,那俊美姿容摆出这副模样,更显傲然于世,出尘绝艳,就是熊怀都忍不得看了又看,还没话找话的与凤艽攀谈。   孟姜暗嗤了一声好一只装模作养的风骚凤鸟,轻手轻脚的寻了个角落位置,正要落席,却见凤艽忽的起身,步上前来,竟是端恭的施了一礼,道:“在下昨日因一见公主,心潮澎湃,唐突之处,望公主恕罪!”   这一礼行端整,容色诚恳,与昨日那傲慢的“神仙”判若两人……   孟姜却是不由后退了一步,凤艽昨日当众戏弄,今日却当众陪礼,是又想出什么戏弄的法子,扯着嘴角讪讪笑道:“‘神仙’真客气啊,客气啊……”……   凤艽不以为意的清浅一笑,如那春日芳菲引得那些姬妾宫女心房大跳,他却旁若无人的只凝向孟姜,道:“在下昨已说过凡胎肉身并非神仙,不过是因数年之前梦中得见神女,便下了修仙之心,由此便通晓了些小法道罢了。”   孟姜瞥这一颦一笑,也能颠倒众生的嘴脸,嘴角有点颤抖,两千年来,凤艽讲趣事好听,却不知他这胡绉的本事也是这般的登峰造极。   凤艽又淡叹口气,朝孟姜逼近了一步,眸光也越发的深沉,道:“在下一心修仙,也不过是为了在九天之上与神女重遇,做一对神仙眷侶。昨日一见公主芳容便知公主正是那梦中神女托生降世,便心心念念,不能自拔,唯有留世相随之心了……”   众人一片唏嘘,女子们或多或少的露出了或艳羡或妒恨之色,孟姜却一阵牙酸,两千年来见多了凤艽那尖酸讨嫌的嘴脸,眼下这副深情的模样,还真一时恍惚疑心眼前人是否就是凤艽。   见孟姜傻愣发懵,没有回应,凤艽忽的转身面向熊怀,一脸诚挚的道:“请王上将公主许配于我!”……   求婚一语一出,一片静寂,却也有人暗暗嗤声,即便这位“神仙”先生风姿非凡,但也不过是一白衣素人,如何匹配得起堂堂楚国“王妹”。   熊怀虽也被凤艽一番话感动,可也绝无将“王妹”嫁于素人之心,道:“先生通晓法道,才华也是横溢,先生对王妹的一番情深啊,寡人也是感动……只是这婚事还是……”   熊怀拒婚之言尚未出口,凤艽掏出一枚印来,道:“我本是莒国之君,若将公主许配于我,我莒国愿归附于楚!”   此话一出,众人惊声乍起,莒国虽小,但那国君的名头却不小,传说其容颜绝世,却潜心修仙,常年云游在外,不见影踪,但国政却也并未荒废,称雄东夷,时常为患,却不能灭。   熊怀震惊之余,立时令人细验那印真假,孟姜额角大跳,这凤鸟胡绉个什么身份不好?偏吹自己是个国君,若是验出假货,看他老脸往哪里安放?   可是一拨人验了半晌,皆是咬定那印是真,孟姜暗舒口气,也暗笑忧心多余,那大司命能将她的王妹身份造假,自也是能给凤艽一个国君的假身份。   熊怀自也是喜笑颜开,连忙令人将凤艽的礼遇又升了一升,再宝贝的“王妹”自然也比不得那一国之土,笑道:“愿以国来附,看来对寡人的王妹的确真心,这婚事,寡人允了,允了!”……   ……   婚事就这般定下了,熊怀还立时下令宫中上下赶紧张罗,孟姜寻思假装嫁了也是无妨,回到寝宫,裹了衾被打算补个磕睡,眼前却是落下一道金光,那外头职守的宫人也齐整的打了磕睡。   孟姜瞥了眼盈盈含笑现身的凤艽,脸难道:“难得来凡间,学凡人成成婚倒也是好玩的啊!”   “玩?”   凤艽笑容一凝,默了一瞬,忽从袖中捧出一枚凤钗,金银凤头,玳瑁为脚,很是精致,不由分说的便是插在了孟姜髻间,道:“我并不是玩!我是真想与你做夫妻!”   “这又没人,还装什么?”   孟姜随口嗤了一声,可抬眼却撞见他温润凝视的眼眸,不由怔了一怔,他今日不像是来戏弄她的,又见他微微将眉一蹙,紧握了她手,道:“我必对你一心一意,至死不悔!”……   孟姜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可脑海中却忽飘过一段记忆,“不悔”这样的话,仿佛,仿佛,许久以前也是有人对她说过的……   ……   那应是两千年多前,兴许更加久远,远得甚是飘忽,但她依稀记得那时人间尚还莽荒,她还不是被囚深山的“山鬼”,只是个平常的少女。   那时,她与族人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时不好的时候,爬上山顶,在一方大石前拜一拜神。   这样的日子直到她十五岁,那日夕阳西下,她捧着陶罐照常去一方平湖汲水,见湖中波光点点,甚是晃眼,而更晃眼的是那湖中戏水的少年……   头发顺滑披在肩头,水珠缓缓滴下,滑过肌肉有致的臂膀胸膛,逆着夕阳,看不轻容颜,但那金色的光晕浅照中,她觉着定是个好看的少年。这已连续几日见着他在此游水,却不知是哪族的少年……   “我很好看?”   那少年忽的转过头来,微笑着用手打起水花……   她愣了愣,族人都对她避而远之,这少年竟是主动与她说话,她紧张得不知所措,慌乱点头,抱着陶罐转身要逃,却听少年笑声,“你们族中比你年幼许多的女人都早早婚嫁,做了母亲,你难道就不想嫁人么?”   她双足一驻,扁嘴嘀咕道:“想当然是想的……”,接着便感麻衣角被一力一扯,她也落进了那澄澈湖中,浑身湿透,在轻溅的水花中,她被少年张臂抱住,听他笑道:“既是想,那便嫁我吧!”   她怔了怔,从小到大,还第一回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说话的还是个好看的少年,她心下欢喜却很忐忑,道:“可族中的老巫说,我不能婚配,不然会给族中引来灾祸!”   少年微怔了一瞬,然后抱着她的臂又紧了些,道:“那我就带你离开,去个没人的地方,这样就不会给你族中引来灾祸了!”……   她觉着有理,却仍很忧心,道:“那你只娶我一人,你不会后悔么?”   少年灼热的怀抱将她拢住,道:“不会,一定不会!到死都不会!”……   她跟着少年到了一处僻静山谷,搭了茅屋,种谷纺麻,自给自足,她觉得很快乐,从没有过的快乐,天真的以为会一直这般快乐下去,可少年的笑容却越来越少,至到有一日,那少年淡冷的说:“你真是不懂情爱,没有趣味!”,说的第二日,便就不告而别了。   她在山谷孤等了整年,终是心灰意冷的觉出那少年不会再回来了。那时族中多的是外族走婚的男子,一宿一夕,孩子大都不知父亲是谁,有什么打紧?   只是失望的是,那些日子的浓烈缱绻,她并没能得到一个孩子,她便养了些闯进山谷的小禽小兽,打算如此聊过余生。   直到那日她母亲祭日,她悄悄前去拜祭,却不料在半道遇到族人,他们不由分说的用麻绳将她捆绑,非说是因为她与人野合,触怒了神灵,才害得如今日头焦灼,天旱无雨,瘟疫连连,死人无数。   她被送上了祭台,族人们此起彼伏的骂她“该死!”,燃起了熊熊大火,要活活将她烧死……   此后的事,她便记不太清了,甚至那少年的容颜都想不清晰,但少年那句“你真是不懂情爱,没有趣味!”,这些年她倒是时不时想起,所谓“一心一意,至死不悔”,一个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凡人都做不到,更别说是凤艽这般与天地同寿的神仙。   ……   孟姜抬眼看向凤艽深情温润的双眸,道:“一心一意,至死不悔,这种话只有至到哪日真死了才说得。你认识我两千年了,该知我不懂情爱,也没有什么趣味,这样可笑的话,不要再说了!”   凤艽闻言,肩头微震,凤眸顿起纷杂之色,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下句话来……   情爱伤人,无情无爱反倒平安的过了两千年。   孟姜觉着格外疲惫,倒榻便睡,一觉便是深沉……   凤艽却眉头难展,她说出那番话来,定是想起了那段往事吧,轻轻替她掖好被角,轻声悔恨道:“当时是我年少不懂情爱,才会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来……”……    ☆、第十五章 前缘   凤艽尤记得那时少年,兄长们对他说若不风流便枉了年少时光,大可放开心胸去情海翻波,他将天地看了一遍,神女仙娥没半个入得了眼,却偏偏看上了那人间一个古怪的少女。   听说无人知她父母是谁,她是被姜氏族中一个疯妇从深山捡回,全身冰凉,不哭不闹,如同死尸,族中的老巫便认定她是不祥凶物,下令将她扔回深山,自生自灭,可疯妇拼死保护,才将她留了下来,但老巫下令她不能与人婚配,只能孤独终老,以免给族人带来灾祸。以至于她年过十五仍是不能嫁人,就连外族前来走婚的男子也对她避之不及。   他看得出她很寂寞,那疯妇死后,她便时常独坐在半山疯妇的坟前,静静的出神。族中没有人愿与她说话,凶悍些的却还时不时来抢她的谷和麻,她并不计较,只是缩在屋角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他们,至到他们离去,她才低头抹一抹泪。   他觉着有些怜悯她,便故意在她汲水的湖畔现身,本只想与她一夕,尝尝情爱的滋味,却在湖中抱住她的那一刻蓦然生出了想带她离开,长长久久的想法来……   寻了一处山谷,起了一处茅屋,先前倒也快乐,可每日都是与她种谷编麻,太多琐碎,他渐渐有些乏味了,还想念起先前随处冶游的大好时光。   那日傍晚,她又催他明早将谷拿去山外换些农具,他才顺口说出了那句“你真是不懂情爱,没有趣味!”的话来。他记得当时,她的脸僵了一僵,捏着袖角许久没有说话,他有些后悔,却说不出那陪礼的话。   第二日清早,她尚没醒转,他本想按她所说将谷拿去换了,哄她高兴,可兄长们却前来找到了他,将他绑了回去……   兄长们教训他说,让他找些神女仙娥尝尝情爱,却并没让他去与个凡女做长久夫妻……   一年之后,他终挣托了兄长们的禁锢回去找她,山谷中的茅屋却已不见她的身影,他心慌意乱,四处寻找,从那些飞鸟口中,他才听说,她被绑上祭台,本要活活烧死,熊熊大火中,她浑身却散发出阴寒之气,眼珠泛出血亮之光,指尖蔓延出银亮的长爪……   ……   凤艽凝着她熟睡时还微蹙眉头的模样,若当日不离她而去,她也不会成了后来人神共忌,出离天道的山鬼,抬手小心翼翼的轻抚过她的眉心,两千年来,他早发觉那情爱的趣味就是能守着她,护着她,哄她开心,期盼的也不过是能再与她做一对平凡夫妻,可是若她想起他就是当初的少年,还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   孟姜一觉醒来,又是日上三竿,正想寻点饮食打发一下胃肠,阿复奔来,挤眼笑道:“先生答应给小公子、小公主们讲一讲学问,王后让老奴来请公主一同去听!”   孟姜捂额,虽说她字都认不周全,的确丢脸,但让她一把年纪混在一帮小娃中傻不愣登的听讲,那老脸又往哪里安放,况且,昨日还对凤艽说出那番拒婚的话来,他此时必定还在气中,还是不要见他的好。摆了摆手,便要拒绝。   阿复又垮着老脸,道:“王后交待老奴定要将公主请去听讲,说先生才貌双全,如神仙般的人物,与公主又已定下婚约,便要好生相处……王后眼下身怀王子,担忧得吃不好睡不好的,老奴看了都着急……”   孟姜摁了摁额角,她这位“王嫂”担忧她婚配也不是一日两日,眼下好不容易凑合了她和那位“莒国国君”,若是不去,“王嫂”怕是真要吃睡不好,担忧出个长短来……   ……   园里摆了数张小案,端整的坐了几排,除了熊怀的公子公主,便是那些贵族子弟,平素不曾见得这么齐全,眼下一股脑的叫她姑母,听得她很是头疼。   凤艽今日着了件大袖广袍,微风中,袍袖轻扬,越发显得容颜俊逸,仙气逼人,见她前来,便是微微一笑,道:“公主能来,甚是荣幸!”   这一笑,孟姜脸更有些挂不住了,本以为他应当尚还在生她的气,此时却笑得这般大量,倒显得她是何等的气量狭窄,眨眼笑道:“客气,客气,先生真是懂礼……”   凤艽见孟姜笑意,她这般态度便是并未认出他就是当初那少年,暗暗轻舒口气,笑道:“那今日便讲一讲‘礼’吧……”   “礼”孟姜自是没有兴趣,听得几欲磕睡,忽瞥见熊榄那小崽子的随侍贼头贼脑的潜了来,在熊榄耳边耳语两句,小崽子便是咧了缺牙的小嘴,欢喜起来。   孟姜额角一跳,莫不是趁她不在,又去寻了赢巳的麻烦,这还了得?也顾不得凤艽尚在口若悬河,起身便要朝那囚院而去,起得急了,还无意打翻了案上一只陶碗,及地碎响,她顺手去拾,食指顿被割出一道口子……   凤艽骤然一惊,暗道了一声“糟了”……   凤艽丢下手中简牍跨步上前,握了孟姜右手,见只是划破浅皮并没沁血,这才轻舒了口气。孟姜若是受伤见血,很可能会激出她周身鬼气,若是亮出了那骇人的鬼爪来,那还了得。   凤艽暗有些后怕,捏住她的手也不由更紧了些,蹙眉责备道:“行事不能小心些,伤了怎么得了?”   众目睽睽下,一个“先生”公然握住“王妹”的手,暧眛关切,画面甚美,一个缺门牙的小公子说话漏风的道:“先生,这是什么礼?”   孟姜有点幸乐祸的斜睨凤艽一眼,看你这假冒的先生怎么误人子弟。   凤艽倒很沉着,反将孟姜的手执起搁在心口,道:“先生已与公主定下婚约,这便是要‘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之意啊!”   众小娃摇头晃脑似懂非懂,孟姜不敢磨蹭,匆匆朝那囚院而去……   院门果然大开,而屋中却有响动,奔进一看,便见赢巳面色惨白的绻在榻下,浑身颤抖,嘴角还浸出血水来……   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孟姜抬手替他捧住嘴角,问道:“这是吃错了还是挨了打?”,是毒发还是内伤,要弄清缘由才好救命。   赢巳眼眸半开的望着孟姜,牙关大叩,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一同跟来的阿复倒是机灵,连忙去找医人,可催了数次,医人们都寻了各种理由推拒不至,一个个在宫中游走久了,自然都贼精得很。赢巳这病只要敢去搭了手,治不治得好,都是得罪了熊榄那小魔头,那以后哪还能有顺畅日子?   阿复无奈,都在宫中行走,这个中苦楚,他自是比谁都清楚,只好抹着一头大汗,去宫外找了个穿城过街的游医,有甚与无,救命要紧。   游医是个干瘦的老头儿,一身皱巴袍子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胡子拉茬,模样邋遢,抖着胡子诊了半晌,连道了数声,“惨,惨,惨……”   这便是游医治不好病的说辞了……   阿复挤着脸便要将老头儿赶出去,孟姜却是摆手,这老头儿看似邋遢,但身上却有丹药的气味,想来应是个求仙修道之人。   阿复着急得很,这赢巳是秦国质子,死了便给了秦国出兵发难的理由不是,跺脚催促道:“我叫你一声老神仙,好不?劳烦快些治,治不好我好找别人,你可知道这是秦国质子,死了便是麻烦……”   “秦国质子?”   老头儿闻言眉毛胡子都颤了颤,又掰过赢巳的下巴细瞅了瞅,道:“他七窍半通,先前是个傻子,没说错吧?”   这话一出,阿复都拍掌由衷道了声神医啊,催促着快开个药方。   老头儿却叹了一声长气,道:“我并不是神医,不过是我先前云游到秦国时,曾听说有种蛊术会让人体弱痴呆,此后清醒了,也会时不时的吐血颤抖,成为废人,跟他的情形一模一样!”   孟姜眉头一跳,原来赢巳先前痴呆不过是被人下了蛊,可是是谁那般歹毒?   老头儿也难了脸色,有一下没一下的替赢巳胸口顺气,惹得孟姜也叹了声:“真是个苦命的娃啊!”,看向赢巳便更多了几分怜色。   “公主真是担忧得紧啊!”   门口悠悠轻笑之声,凤艽抚着衣袖风姿飘逸的步进屋来,带起一片淡香微风,看得那游医老头儿的嘴半张着合不拢,喃喃惊道:“神仙!”,拔膝便要下跪。   凤艽抬袖示意老头儿闪身一旁,悠然的道:“我不是神仙,只是个通些法道的半仙!”,瞥了赢巳一眼,抬手触了触他的额,悄然化出一颗黑丸来,顺手便粗暴的塞进了赢巳口中,一抬他下巴,便顺下了喉去。   黑丸下腹,赢巳抖得缓了些,微微能够讲话,道:“多……多谢先生……”   “不必谢我!”   凤艽傲然抚袖,扭头看向孟姜,目光抖然温润,还顺手扶了扶她插在髻间的凤钗,笑道:“我不过是身为公主未婚夫君,想替她分忧罢了!你要谢便当谢她!”   孟姜扯着嘴角一瞥凤艽,他这两日说话尽是胡绉,但却动听,真是难得。扭头见赢巳嘴唇又有些抖,忙让阿复端来碗热汤探过热凉,这便举勺一点点喂给他,好奇问道:“是谁给你下的蛊?”   赢巳淡看了她一眼,便将头扭向一旁,阖了眼眸,不再说话,模样尽是苦涩……   孟姜觉着无趣,不再追问,抬眼见凤艽不知何时已然离去,刚才之事还是要谢他才是,便是寻了出去,绕了几道廊,终是望见那池畔廊中立着那飘逸的身影,长身玉立,微风卷袖,即便是在凡尘俗景之间,也脱俗得那般亮眼,不过,却少有见他如此安静的模样,眉宇微蹙,仿是若有所思。   孟姜微怔了怔,正要上前,却见一个肥圆的物什从廊那头滚向他去,定眼一看竟是熊榄那小崽子……   熊榄仰头看着凤艽,肥脸上是平时绝见不到的乖顺,肥爪子轻扯了扯凤艽的袍角,道:“先生,先生……”   凤艽回神低头,认出这是那常与孟姜作对的那小崽子,可与一个小娃做什么计较,肃色打发道:“回去背书吧!”   熊榄又乖顺了些,战兢道:“我娘亲让我带这个,来请先生去宫里给我讲学问!”,说着伸着肥短胳膊将揉捏在手心里的一块帛帕子递上来。   凤艽很是嫌恶,本不欲接,可无意瞥见那帛帕中包着一根青色的羽毛,眉头便是微微一皱,俯身将那羽带帕拿了过来,淡道了一声:“引路!”……    ☆、第十六章 夫君   凤艽踏入那秀姬的宫室,便闻一阵诱人脂粉香气扑面,见那秀姬花枝招展的迎上前来,娇声道:“有劳先生走这一趟了!”   一双眼娇媚的使劲朝凤艽脸上飘去,比平时见着熊怀还要使力。   凤艽微微凝气避过来扑脸的迷香,面色淡冷,道:“说吧,有何所求?”   秀姬让左右宫女哄了熊榄去了侧室小睡,这便斟了樽酒双手捧来,娇笑道:“先生辛苦了,先喝些润一润喉,再用些我精心为先生备置的果品!”   凤艽心下嫌恶难遏,道:“你当明白,品行端正的母亲才能教得出像样的儿子!”   这话碍着身份倒还说得客气,秀姬脸上娇笑一抖,厚厚脂粉在脸上都有些挂不得了,将酒樽搁下,换了个收敛些的笑意,道:“先生不愧是通神机的仙人,我想求的正是我儿的前程……”   这点凤艽已然料到,王后赵娚有孕,纷纷说是男婴,熊怀也欢喜不已,得知后对赵娚关怀备致,昨日还对前来探望王后的赵国使臣出言,待婴儿一落地,便封立太子。毕竟熊怀不傻,再宠秀姬,也比不得两国交好的重大干系……   凤艽抚了抚衣袖,正要答话,却听门口传来一声凉笑,步进来一个纤娇倩影,瞥了他和秀姬一眼,道:“先生是出世之人,却是来吃后宫姬妾的酒水?”   秀姬脸上顿是难掩怒愠之色,先前本是想对凤艽投怀送抱一番,便是避退了左右,却没想到正好让这“王妹”轻易入了门来,见凤艽脸色僵凝,一番唯诺不敢出言的模样,道:“我是请先生来给榄儿讲学,公主也想一同来听?”   孟姜扯着嘴角一笑,将凤艽上下打量,衣袍尚且周整,身上也未染上脂粉香气,看来那秀姬尚未得手,轻舒口气,不过却是仍忧,凤艽先前还与她说起想一尝那云雨之事,摆明是动了凡心,而这秀姬美艳,又有那一身媚人的手段,凤艽若是抵挡不住去试上一试,那还了得……   孟姜想到此,挽袖便抓了凤艽的手,瞥着秀姬冷笑道:“他是我未婚夫君,我要听他讲什么学问,自是让他私下讲给我一个人听,怎可能与你儿子同听啊?”,说着,扯着凤艽便朝外拽,还暗暗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两把。   凤艽心上一跳,这莫不是拈酸吃起味来,强忍着没笑出声,却又见她停步扭头瞪着那面色青白的秀姬,将眉一挑,咬牙切齿的道:“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再敢打我夫君的主意,我可不会放过!”……   凤艽微又一怔,两千年来,她记忆残损,行事糊涂,百事在她看来都如烟云,他都几乎忘了她也有会做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老老实实的随她出了那秀姬宫阁,直绕过好几道廊,好几道园,她才松了手,见四下无人,这才语重心长的瞪眼道:“我能救你这一回,不能回回都救你,那秀姬手段很多,说是她娇媚一笑,便没有男人抵挡得住……”   凤艽啧啧了两声打断她的续叨,凑到她面前,一脸板正道:“你不知道,你刚才对秀姬那副嘴脸有多狰狞啊?跟凡间那些泼妇,一模一样!”   “呵呵呵,是么?有么?”   孟姜挑了挑眉,揉了揉有点发烫的脸,道:“我还不是为了救你出花丛……”,话未完,身子一紧,已被揽进了那淡香暖热的怀抱,耳畔滑过微痒的温热,听他一本正经的叹气道:“你这么凶悍,你的夫君我,哪敢背着你拈花惹草?”   “你别一口一个夫君的,听着好牙酸。”   孟姜用力挣开他箍着她的胳膊……   凤艽轻松开她,却低头逼近,鼻尖相触,凝着她轻声笑道:“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就真没半点心动?只有牙酸?”   孟姜瞥了眼那近在咫尺的俊脸,暗暗咽了口唾沫,动心定是有的,可却不能赔上凤艽的前程,垂下眼眸,避过他的淡香气息,道:“我一个山鬼,自是没有心可以动。你是个神仙,才万不可动了凡心,乱了元神……”   “够了!”   凤艽蹙了蹙眉头,打断她的唠叨,蓦然捧起她颊重重吻过她的唇畔,瞪着她发懵的模样,愤然道:“元神乱便乱了,这神仙我早就不想做了!只是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口是心非?”,说毕扬袖乘风而去,惊起满院的鸟雀……   孟姜在廊中呆立许久,他说神仙不做了,那神仙的名头是想不要便能不要的吗?   可凤艽这一去便是整日不见踪影,孟姜心下莫名涌起阵阵不祥之感,黄昏之时,正想摇那金铃唤一唤凤艽,却见熊怀一脸怒色的而来,而身后还跟着秀姬等一大拨人……   熊怀脸色青黑,这种震怒的面孔,孟姜还从未见过,正想问个缘由,便见熊怀怒目问道:“说你冒充王妹,欺瞒寡人,你可有话说?”   孟姜愣了一愣,冒充王妹是大司命老头儿安排,会这般容易戳穿?抚额道:“这是打哪里听来的?”   秀姬瞟了孟姜一眼,令人从宫门外唤进来一个粗壮的老婆子,道:“她叫庆婆,是那平妇的同乡!”   老婆子跪叩在地,诺诺应声,道:“老奴不但是平妇的同乡,还是个接生婆子,平妇十多年前生下女儿时正是老奴帮忙接的生,可那女婴先天不足,不到一岁便就夭折了,小尸体还都埋在那平妇破屋的后头啊……”,话说得流畅有力,一板一眼,末了还道:“王上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将坟挖开一看,便知老奴所言属实!”   教人挖坟看尸,这婆子也不怕折寿,孟姜细瞥那婆子一眼,阔额大脸,粗眉鹰目。   唔,若不是她声音女气,胸脯高耸,还真以为是哪个男人扮了女装。不过觉着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秀姬见孟姜盯着那庆婆不言不语,忙对熊怀道:“看她是无话狡辩了!”   孟姜暗嗤,她本就没想狡辩,这是大司命那老头儿办事不够细致,落下这么大个把柄,那老头儿出的纰漏,自是怪不得她吧,正好这活就撂下不干,回山去了,将手一摊,笑盈盈道:“说得很有理,我是假的!我这就走了!”,拉开那宫门便是跨了出去……   孟姜答得这般轻松快意,熊怀震惊不已,那秀姬忙让左右挡了孟姜去路,道:“大王,不能放她这般走了啊!宫中上下都知她与那囚院中的秦国小儿有□□,先前还帮那秦人逃脱,定是秦人细作,要不将此事交给妾身处置吧?”   “又是假冒,又是细作……究竟是什么?”   熊怀摁了摁发痛的额侧,心烦挥手道:“先囚了吧,囚了吧……寡人头疼,稍后再说!”,乏然的回宫歇着。   熊怀一走,秀姬脸上浮起狠辣之色,对那庆婆喝道:“还愣着?她不死,你就休想留在我身旁办事!”   “放心,放心!老奴办事一向干净!”   庆婆横肉老脸尽是谗媚,从袖中抽出一柄手臂粗的漆黑鞭子,小心的抖了开来……   孟姜挑眉,若不是那大司命老头儿说不可伤凡人性命,真想一脚将这秀姬、庆婆当场踹得魂飞魄散,侧目瞪着庆婆冷笑道:“不要惹我,我可不是人!”   “我这鞭子神仙所赐,正是对付妖魔鬼怪!”   庆婆狞笑一声,扬起那黑鞭便是朝孟姜抡去……   孟姜本能轻易避过,可听着那鞭梢划过半空的奇异闷响,莫名泛出一阵悲怆之感,呆立在原地,拔不开步,由得那鞭子重闷的落在了后背……   两千年不知道痛,便以为不会痛了,此时重温,痛感竟是格外真切,孟姜瘫倒在地,有无数画面眼前闪过,却一副也看不清晰,可她却清晰嗅见血腥之气从她后背散发开来,她觉着体内有阴寒之气开始弥漫,十指不断颤动……   孟姜的寒气,庆婆竟也有所感出,生平头回有些怕了,对秀姬道:“若是一下打死了,怕也不好跟王上交待!”   “怕什么?我自会跟王上说她自尽而死的!”   秀姬瞥孟姜扑在地面,动弹不得的惨状,却还觉着还不够解恨,索性从庆婆手中夺过鞭子便是扬鞭要抽,刚抬起手来,却见半空闪过一道凌利的金光,直直劈向她头顶,她嗷了一声,直挺挺的倒了地。   庆婆和在场宫人当场震惊,都说这公主是神女托生,眼下看来真是动不得的,聚头一商量,道:“先前大王说囚了,眼下我们就将她送去囚牢,就算她熬不住死了,也与我们没有干系!”   慌忙将孟姜抬了,扔进囚牢了事……   ……   孟姜躺在那潮湿的囚室地面,昏暗中用尽全力抬了抬那发颤的双手,双眼直直的看着那银白光晕的长甲从指间缓缓而出,眼前淌过一片血红,她似看见了天崩地裂,遍地尸骨,耳畔还有那些族人们此起彼伏的咒骂,骂她该死,骂她是个妖物,妖物……   眼前有金光落下,化出凤艽的身影,急忙握住她的双手,扯下自己一缕头发将她双手缚住,焦急道:“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   孟姜猛然抬眼看向凤艽,眸中散出血红之光,颤声道:“你为什么也要绑着我?是因为我是妖物,会杀人,会噬血?”……    ☆、第十七章 藏甲   凤艽一惊,见孟姜阴寒之气抖烈,慌忙松开缚着她双手的发丝,将她冰凉颤抖的身子紧拥进怀中,焦灼道:“是我错了,我刚一急便做错了……是我错了,我来晚了,来晚了……”   可不是他错了,他晚了么?当初若是早能回去找她,她也不会被那些族人送上祭台,要活活烧死。今日他又因面见天帝,没及时赶来救她……   在那淡香清气的怀抱中,孟姜渐渐安宁下来,头枕在他的肩头,用尽全力挤出笑来,道:“没打死,就算不得晚!算不得晚……”,细碎低语,昏睡了过去……   凤艽微缓口气,好在那催眠小术尚还对她管用,将她轻轻放下,见她衣袍后片已被抽破,血珠子正朝外沁着,顿觉那鞭是抽在自己身上一般裂痛,低下头来,唇轻触上伤处,吐出些淡香清气将血止住……   凤艽寻思,她鬼甲重现,人间自是不能再留,将她揽进怀中乘风回了鬼山,刚将她小心轻搁在那洞中的云被之上,便见那洞外落下一片棉花云头,正是那冷汗满头的大司命老头儿……   “你来得正好,将她害成这般,都是因你办事不周!本君正想找你算上一算!”   凤艽怒气难遏,孟姜挨的这一鞭子总没有白白挨了的道理……   大司命老头儿冷汗落得更加大颗,苦着老脸道:“东君冤枉啊,小神先前安排鬼婆婆去顶那王妹名头时,可是让数十个小神前前后后过问得一清二楚……那平妇生性孤僻,离群索居,根本没有什么接生的同乡啊!”   凤艽凤眸一凌,道:“这个秘密会传出,那也是你办事不周,给不出个交待,便只得算是你欠了本君一鞭!”   大司命老头儿抬袖拭了把汗,愤然道:“东君不说,此事小神也必要查个清楚,不然,小神本也是脱不得干系的!”,又顿了一顿,再抹了把汗,“只是……只是,东君眼下是不该带她回这鬼山来啊!”   凤艽刚下的怒火又如被浇油,道:“难道留她在人间,让她送死!”……   “可东君眼下带她回鬼山,却是让她等死!”   大司命老头儿缩着脖子,捂着胡子,瑟瑟道:“东君忘了,她与天立过契,办不成要灰飞烟灭的……”,话未完,却无意瞥见了孟姜那已长出一半的银亮鬼甲,胡须一颤,顿如筛糠般的战栗起来……   凤艽心上一紧,忙扯过云被将孟姜盖住,冷声道:“你若敢说出去,本君必也一把火烧了你!”   大司命老头儿捶了捶胸,再跺了跺足,急得老泪都险些涌出,道:“东君该深知这鬼甲重现意味着什么?东君就是烧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无妨,这等干系天地的大事,我必是要禀明天帝的……”,说着便是慌张去扯他的棉花云头。   凤艽眉宇紧蹙,若孟姜已重现鬼甲的事传出去,天帝和众神必不会再留她,抬指化了个障将老头儿拦住,将心一横,肯求道:“我,我求你,不要上禀……”   这话一出,大司命老头儿惊得半晌说不得话,傲然的东君竟是会说出这般低下哀求的话来,这该是有多恋着那山鬼,刚没落的老泪这下便是没能囫囵住,抹着老泪道:“不是小神不帮东君,而是她鬼甲重现,这事必也是瞒不住的啊,若不早些处置,后果不堪啊……”,又战兢的抖了两抖,“她,她当年有多残忍,做下的恶事,小神想想都觉后怕啊,后怕……”   凤艽见孟姜鼻息微有些变,想来是她梦中伤痛,将她轻轻揽起环在怀中,见她脸上渐呈静迤之色,道:“你看她容色这般安宁,鬼甲也没有生长,鬼气没有蔓延,必不会再做出当年那般的事来!”,这话尽力说得平稳可信,可他却也没半点把握……   大司命老头儿战兢望来,孟姜此时倒又已睡得安静,若不看那双手,真是比那些神女仙娥还要端庄安祥,不由也一阵诧异,道:“不是说鬼甲一旦重现必会生长,东君这是如何止住她鬼气蔓延的?”   凤艽将她朝怀中又轻搂了搂,暗将那催眠之术再加了一层,道:“她天性纯善,不被逼到生死尽头,便不会作恶的!”   见大司命老头儿仍是不信的扁嘴摇头,凤艽暗暗思量,这老头儿胆小怕事,必是不会替他瞒下这桩事来,稍稍一思,沉声道:“你给我三日,我必会想法将她鬼气抑制住,将这双鬼甲隐去!你要明白,她会被逼出鬼甲,说来也是因你的纰漏疏忽,你非要上禀,你也定会受罚,大司命怕也要换别人来做了吧?”   大司命老头儿胡子颤了颤,泪汗如雨,可不也是这个道理,跺了跺脚,横心道:“这样吧,就三日!小神前去凡间先化一具假人摆在那牢中,抵个三日……”   说到此,又拈着袖角悲悲怯怯的揩着老泪,“可若三日后,东君尚没能将她的鬼气隐住,为了天下苍生,小神便也只能禀告上去了!”……   ……   总算将大司命老头儿打发走,凤艽扭头却见洞口趴着半张满面泪水的小花脸,招他进来,道:“小黑,绝不可将婆婆重现鬼甲的事说出去,不然,她会被天地不容,不能活命了,记住了吗?”……   小黑吓得不轻,眼泪涟涟的用力点头,咽道:“那凤……哥哥……快……将婆婆的鬼甲藏……藏起来啊!”   “对!就是要藏起来!”   凤艽轻拍拍小黑的头,道:“去洞口守着,别让谁来闯!”   小黑赶忙奔到洞口,睁大了圆眼,叉腰守着……   凤艽暗叹这孩子虽小,但天生机敏,有他守着倒也可以放心,又在洞口设了一层结障,这才回头小心将系在孟姜颈上那只金铃摘下,触手化成了半颗金珠,这金铃其实是他的半颗元丹所化,所以,即便她不摇铃,他也会知她安危。   凤艽盘膝落坐,将半颗金珠捧于手间,将那金珠化成一摊金水,再重聚凝结化成了一柄金灿利剪,这便轻拉过孟姜的手来,小心翼翼的将她生长出的银甲剪去,银甲阴寒坚硬,要剪下来并不容易……   怕会伤到她魂魄,凤艽不敢用神力,只得用手驱剪一点点落下,剪下小半片来,已是用了五六个时辰,精疲力竭,他却捧着那落在手心的小半片银亮甲片笑了,可见这个法子是可行的……   到了第三日日落之时,总算将那十指银甲全都剪下,凤艽轻舒口气,化出一张金帛将那些鬼甲包好收敛,又取来些泉水,替孟姜将脸面双手细细擦拭干净,再寻思给她换身整洁衣袍便与平素的模样没有差别了。   打开石榻旁尚还簇新的一口木箱,里面规整的叠着些衣裙佩饰,都是近年来他从凡间收罗来的,件件都还崭新,她总说太过晃眼,穿上试过便会脱下来叠好。可他知道她是喜欢的,只是怕穿坏了旧了,舍不得罢了。   这个脾性与她还只是个凡人时一模一样,那时与她住在山谷时,他也会从外头换回些骨饰麻衣送她,她一面嗔怪他应当换些适用的物什,一面却很欢喜,试过后便将那些骨饰麻衣小心收着,舍不得穿戴……   “真是傻得很!”   想起往事,凤艽心下发疼,左挑右选还是拈了件素白的袍子,将她轻扶起时,她袍袖里却是掉出一物,拾起一看那是一块绣布,展开一看,那绣得歪斜的似乎是一只大鹅,可拧着眉头看了半刻,却是忍不得大笑起来……   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异风之声,又听小黑奶声奶气的大喝:“你是谁?黑大爷在此,不许闯洞!”   莫不是大司命来了,老头儿来得还真早。凤艽步出洞去,止住小黑不要无礼,可是见那落下来的却是一个妖娆的身影……   ……   孟姜缓缓醒来时,已是残月半挂,睁开眼来,便见榻下蹲着一团黑影,捧着小脸,睁着圆眼,见她醒来,欢喜的弹了起来,道:“婆婆,你总算醒了,看你长出那长指甲,吓死我了……”   “长指甲!”   孟姜后背一凉,顿想起长出鬼甲的事来,双手紧抠住云被不敢去看,强作镇定对小黑道:“既是怕婆婆了,便快出去!”   小黑见是赶他,扁着嘴要哭,小脑袋搁在榻沿,道:“我才不怕婆婆,我和凤哥哥是好怕那老头儿说出去……把你抓走……”,转而又眨眨眼,笑了起来:“不过这下不怕了,凤哥哥把你长甲都藏起来了呢……”   “藏起来了!?”   孟姜一愣,暗吸口气,从云被中抬出手来,顿时展颜而笑,眼前不还是那双指甲圆润的纤手,并没有那恐怖的银甲,欢喜笑道:“你凤哥哥真是好有本事啊!他有留话哪时回来山里么?”   小黑翻了个大白眼,气呼呼的嘟嘴道:“凤哥哥还没走呢!先前来了个女仙要闯洞,长得好看,但我一见她就很讨厌,很想咬她,哼,凤哥哥不许我咬她……哼,还领了她去了我们半山的林子里,哼,还不许我们跟去,眼下都呆了好一阵了……哼哼……”   “女仙?长得好看?还不许你们跟去?”   孟姜挑了挑眉,莫名有阵酸水在喉,嗤道:“这是婆婆我的山头,我的地盘,婆婆我做为主人,总不能不去招呼一下吧?”……    ☆、第十八章 幽会   残月半悬,山风抚林,隐隐绰绰,孟姜住了两千年也没觉着,她的山头还真是好一处适合幽会的好地方哦……   小黑在前头轻爪轻脚的引路,走了一半,孟姜却驻了步,凤艽生得那般绝美风姿,若想历些风流韵事,该多的是美艳妖娆投怀送抱。既然那来的是个好看的仙娥,那对凤艽便也是无害的,她又有什么理由前去搅扰?   孟姜想到此,强咽下那喉间的酸水,轻声叫住了小黑,要轻步退出林去,却听那前头一阵风抚林叶,沙沙声响之中,似还有女子娇急喘声……   那声极为冲耳,孟姜秀眉顿蹙,用力揉了揉耳,蓦然暗想就去看一眼,就一眼,看清那匹配上凤艽的是个多好看的女仙……   这念头一起,骤见前头的浓黑林叶散逸开来,半空月光抖然皎洁,而更皎洁的是那月光之下赤身相拥的男女,男子只见侧容,但鼻梁高挺,睫毛纤长,下颌美好,轮廓绝美,分明就是凤艽,而与他交颈的女子虽将头侧向一旁,看不到脸面,但身形娇娜,乌发如瀑,显然也是个美人……   只见凤艽此时凤眸深情浓郁,双手正握在她那盈盈不够一握的纤腰处,见她身子颤抖,手便轻缓抚住她的后背,唇还咬住她的耳垂不知说出了什么温软的情话,两人便是又吻作了一团,那气氛比先前河畔所见的男女还要热烈,而那当是只有炽烈相爱才有的所作所为……   孟姜慌忙将眼光挪开,两千年来见过了凤艽尖酸调笑的模样,前些日子又见了凤艽说些情话的模样,可他这般炽烈的模样却是从未见过,心下骤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悲哀愤懑,眉心发疼,双耳嗡鸣,双眼似被火烤般却又无泪……   孟姜转身奔走,却迎头撞上一个坚实胸膛,带着淡香清气,抬眼惊看正是凤艽,只是衣袍仍旧周整,容色关切,不是刚才那般水深火热的模样……   孟姜诧了一诧,忙回头看向身后,又只是浓黑密林,并没有交颈的男女,奇道:“你……你不是在和……”   “是有哪里不舒服?”   凤艽见她脸色惨白,神容惊慌,忙扶住她的胳膊急声问道……   孟姜正想摆手道一句没事,却瞥见那跟在凤艽身后还有一个青影,那是一个青衣女子,容颜娇丽,身材妖娆,这个莫不就是刚才见着的与凤艽缠绵的女子?可是见那女子身上果有些仙气,当是个女仙,那与凤艽当是很相配的吧……   孟姜暗暗遏住狂跳的心境,用力挤出笑来,道:“打扰了,打扰了……”,揪了那嘟嘴立在一旁的小黑便是要走,却是忽见那青衣女子挑眼向斜她瞥来,极为挑衅的目光间,还从袖中抖然扯出一柄黑鞭,朝她晃来……   孟姜刹时一惊,轻飘闪身便是避过,本想问个短长,却是认出那青影手中的黑鞭不正是那庆婆先前用来伤她的法器?莫不是那庆婆是受这个青影指使?   好啊,害她的居然敢送上门来。   孟姜怒气抖升,眼眸瞬时泛出血红之光,双手骤然化出了银亮的鬼甲便是朝那青衣女子划去,带起几道刺目的银光……   青衣女子显没料到孟姜竟是有此本事,想要闪身,却是被孟姜的浑身骤起的阴寒鬼气逼得瘫倒在地,吐出大口浓血,喘不得气。   凤艽见着孟姜又重现的鬼甲,也是大惊,忙握住孟姜刺向那青衣女子的双手,且怒喝道:“还不快滚!”   青衣女子慌忙撑起身来,化成一只青羽大鸟,扬翅而逃……   “哦,原来也是鸟类!还真是配得很啊!”   孟姜冷笑一声,将被凤艽控住的双手用力抽出,奔回了洞中,看着那双银亮的鬼甲,心下却是慌乱无措……   凤艽跟了进来,握住她是双手,极力镇定道:“别急!我这便帮你再剪掉就是!”   孟姜寻思自己眼下这副模样定是人不人鬼不鬼,狰狞得很,忙将双手背到身后,气怒道:“你还不去追你的同类!滚啊!”   凤艽见她双眼泛红不退,更是焦灼,抬臂将她环身抱住,慌忙解释道:“那是西王母座下青鸟,所以,我才让你不要伤她!”   他怀中淡香清气入鼻,孟姜平静了两分,可想起先前所见他与人交颈缠绵的场面,便又蹙了眉头,冷声笑道:“真过意不去,刚坏了你的好事!”   “好事?我什么好事?”   凤艽见她双眼血红又盛了两分,又急又诧……   孟姜本想将所见咽下,可那又怒又酸的寒气直往喉间上冲,忍不得便是将先前所见说了一通,冷声道:“我见你跟那女人,又亲又抱,要命得很啊,不知道你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骗人的鬼话……”   凤艽闻言惊了片刻,忽然凤眸一凌,猛然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双唇……   孟姜一惊,正要退上一步,身子却是被他用力箍住,那温软的薄唇更是重压而来,与先前不同,这回吻得格外放肆,一个不慎,牙关还被他挑开,他口鼻间的淡香清气,顿在她口舌间弥漫开来,轻轻缓缓的顺下喉间……   明明心下想要挣脱,可眼前又恍然出现刚才所见的炽烈场面,但比先前还要清晰真切,穿过那层层月色,那与凤艽紧拥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娥眉杏眼,美得清灵,可却很眼熟……   孟姜抖然怔住,那,那不就是她自己的模样……   凤艽的吻停在了她的唇畔,蹙眉凝着她道:“你刚可努力看清了,与我又亲又抱,让我要命得很的那女子,是个什么模样?”   见孟姜抿了抿唇,虽脸颊渐上了绯红,但眸中血色却是渐渐淡去,凤艽用力摁住忽有些震痛的元神,原来她刚才的魔怔果然是因为他,她记忆散乱,定是误将他与她的昔日当成了所见,将她拥得紧些,道:“你刚说坏了我的好事?那如何补偿啊?”……   孟姜暗暗咽了口唾沫,也恍然觉出刚不过见了一片幻景,竟是幻想与凤艽做那等□□,这定就是因着早已对他起了邪心,低头嘀咕道:“补偿?占你便宜也不过是想一想,你也不会少根头发!”   凤艽眸光闪动,将她拦腰打横抱起,轻搁云被之上,俯到她身畔轻咬住她的耳垂,温声软语的笑道:“鲜活的在你面前,哪只能想一想?别说占些便宜,就是你切实要了我的命去,我也愿意!”   孟姜呲了呲牙,侧目瞪他,唇又被他噙住,只是比起先前,此时吻得轻缓,细细在她唇间吮舔辗转,眸光越发深情温润,让她不觉沉溺,想要得更多,又如落水的人想拽住一根稻草,想要将他用力抓住,可当那双带着银亮鬼甲的双手划过眼前时,她灵台忽有一丝清明……   他是神,而她只是……只是个妖物,与她相通,怕是要元神寂灭的……   “怎么了?”   凤艽觉出她眸光的异样,暗暗忐忑焦灼……   孟姜扯扯衣袖将手拢在袖中,用力挤出些许笑来,两千年来,她第一回觉着如此厌弃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份。   凤艽心上又疼,守了她这般长的年月,她动动眉梢便能将她心中所想猜个七八,他期盼她能重新爱上他,却不愿她因此自卑诲涩,稍稍一思,便是从袖中抽出一块帛画,叹了声气。   孟姜好奇一瞅,那帛画上头绘的是一个乌发如瀑,身姿娇秀的绝美女子,墨色有些淡去,显然画于许久之前,由衷道:“你画得真好啊,难怪那熊怀见了会以为你画的是神女!”   “你也绣得不错啊!”   凤艽又抖出一张绣布来,这是先前替她换袍子时,从她袖中发现的……   孟姜眉梢一跳,不正是先前她绣的那副“大鹅”,抬手去抢,道:“我绣的大鹅当然是不错的!”   “大鹅?”   凤艽指着那“鹅”头,道:“鹅是有这般华美的头冠的么?”   孟姜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要被笑几千年,却见他将帛帕小心叠好搁在怀中,叹气道:“天地间就只有你这般不同,凤鸟却不只我这一只,我时常担心我这只鸟配不上你!”   “你不是那个大鹅的模样了!”   孟姜忙抬指戳那帛画,眨眼道:“你比那大鹅好看多了,人形更好看!”……   “好看多了?有多好看啊?”   凤艽凑了过来,盯住她的眼……   俊脸近在咫尺,风眸温润,看得孟姜咽了口唾沫,诚实笑道:“就是很好看了,好看到很想占你便宜!”   凤艽怔了一怔,顿时笑出声来,抬臂便将她一把扯进了怀中,在她耳畔叹道:“怎么得了?我等了两千年了,你再不占我便宜,我便真是熬不得了!”……   这话说得戏谑,但那双眼眸却是幽深如海,由不得孟姜分说,柔软温软的唇便又已是压上她的口舌……   情爱之事,果是由不得己,身在其中,绝无能自救之理。在他徐缓的吻中,她的眸光渐有些迷离,红唇饱满得带起一抹娇人浅笑……   这副模样,在他看来自是着实要命,将她紧搂住,肯求道:“嫁了我吧?”…… ☆、第十九章 同林   孟姜默了一瞬,正想答话,却听外头山风大动,还传来小黑的大吠:“老头儿,你还敢来!”   凤艽抬袖抚额,平素没见这大司命老头儿办事这般勤快,这回偏是早了,还在这般时机桃花缭绕磨心挠肺的时机,步出洞来,正想再拉下脸来求这老头儿再通容三日,好悄将孟姜重生而出的鬼甲剪去,却见那老头儿从棉花云头上栽将下来,开口便是慌张道:“刚听青鸟仙使说,说……”   “说?那只鸟敢说我什么?”   孟姜冷笑着步了出来,瞪着老头儿,道:“老头儿,你办事不周,害我挨了打,我要不要跟你算?”   “我的娘呀!!!”   大司命老头儿骇得一声惨呼,连忙扯过他的棉花云头,做出随时能逃的准备,从云头后探出半张老脸,颤抖怯声道:“鬼婆婆啊……啊……此事与我无干啊……无干啊……我也受害啊,办不好事,我是要被除神籍的……我这把老骨头难不成还要去做人,从头修炼……”   老头儿说到悲处,老泪纵横,天帝是怎的看他不顺眼,才将这倒霉活计落到他的头上,听那青鸟说那山鬼鬼甲重出,定是要将他老筋抽掉的……   孟姜被他哭得眉梢大动,脸难摆手道:“莫要哭丧了,那事便不提了!”   这一摆手,凤艽和大司命老头儿都惊了,凤艽牵过她的手一看,虽仍冰凉,却是手指纤纤,甲尖圆润,鬼甲竟是不见了踪影……   孟姜抬手看了看,也是一愣,笑道:“定是觉着刚占了你便宜,就心胸舒畅了!你知道,我是个吃不得亏的!”……   大司命老头儿颤着胡须瞅孟姜,竟是又与先前一样感不出鬼气来,细思了一思,缩到一棵老树下,又扯起衣角抹起老泪来……   凤艽觉着好笑,眼下孟姜恢复如常,这老头儿不用担责,还哭个什么,步上去正要探问,见老头儿忽的抬手掬了一礼,颤声道:“东君为了天下苍生,甘愿舍身,小神感动佩服啊!感动佩服!”   凤艽抬手摁摁额角,望眼已回去洞中的孟姜,强装正色道:“不过是言语上安慰了她两句罢了,并没有值得你感动之处!”   “哦?哦?哦……只是言语安慰?就没做点别的?”   大司命老头儿挤眉弄眼的表示不信……   凤艽瞪着老头儿一眼,心下暗道你这老头儿若再来得晚些,自是还可以做点别的,眼下自是好事都打了水漂,没好气道:“是抱了亲了,如何?难不成你也能教训本君说什么神不可与异类相通的废话?”   “呀!小神自是说不出那等废话!”   大司命老头儿挤脸一笑,厚着脸皮凑了过来,道:“小神猜测,她能因着东君的抚慰而平静下来,定是因着东君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我在她心里自是不同的!”   凤艽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她对他的心思两千年来不敢确定,眼下却是忽然能确定了,怎能不喜……   大司命老头儿将马屁拍到了点上,将声又放低了些,道:“所谓阴阳之道,贵在和谐……”,挤眉弄眼的将双手食指一碰,做交颈状,“咳咳咳……东君真有办法呢……”   凤艽挑起凤眸看了大司命老头儿一眼,道:“忽然觉着你看起来又俊了些哦!”   “东君过誉,过誉……”   大司命老头儿笑出了一脸褶子,这与东君的过节便算是一笑而泯了,心胸格外舒畅,道:“小神先前已化了一具假人摆在那牢中,这就再亲自去给那熊怀托个梦教训一番,这样熊怀便会觉着错信了奸人之言……她便也好顺利回去做那王妹!”……   ……   大司命老头儿这回办事格外麻利,不到一个时辰便去而复返了,要赶紧将孟姜送回牢去换出那假人。   凤艽携了孟姜跟在大司命那棉花云之后,见她看着她那双手出神,心有些发紧,握了她手,温声道:“只要你不想,便不会再长出的!”   孟姜回神,轻声应下,哪怕是只能封个小山神,不也算是能与凤艽匹配,不会让他背上与异类相通的罪名,做不成神仙。可心下却默默又涌起一阵异样的不祥之感,不觉将凤艽的手握得紧了些……   ……   孟姜的感觉没错,快要落到牢前时,便见那下方有些火光,低头一看,那着火之处竟恰就是先前囚她的牢室,此时是大火熊熊,大拨提桶拿瓢的守卒,焦头灰脸的干嚎道:“完了,完了,烧成灰了,救不出了……”   “完了,完了,是救不出了……”   大司命老头儿也气得在云头跳起脚来,捶了捶胸,老泪纵横。   虽说那牢里只是个假人,但这么多双眼都看着那“公主”被烧死了,孟姜便再无法回头去顶那“王妹”的身份,那事还如何办得,想到此处,大司命老头儿蓦然又一抖须,气恨道:“不对!这火也来的太离奇!”   这般说着,便定目看去,果见一个黑影从那牢中飘出,正将一坨还泛红光的火石揣进袖里……   “好啊!”   大司命老头儿顿甩出一把泪来,俯冲下去,一把揪住了那影子的后襟,震怒喝道:“哪个小妖竟是敢来拆我老人家的台?”   那黑影一惊想逃,可老头儿那大司命的活计却也不是白干了这么些年,抖出一副缚魂黑索便是将那黑影死死固住,扯过脸来,却是惊了……   这张美艳的俏脸,不就是先前的青鸟仙使!   大司命老头儿颤了颤须,捺不住怒气,颤手戳那青鸟头顶,道:“青鸟仙使好好的青衣不穿,却穿着黑衣,穿了黑衣也就穿了,却怎的要做出这害人放火的破事来?没得法子,我只有将你的错事上禀天帝了!”   青鸟梗了颈子,并不搭理老头儿啰嗦,只是看向那落下云头的凤艽……   看清抓的放火贼竟是青鸟,凤艽冷面蹙眉,转身携了孟姜便走。   “君上……”   青鸟泪眼朦朦的模样,好惹人怜,可说出话来,却让大司命老头儿都脊背发麻,因那声音竟是低混粗犷得很,再一细看那颤动的喉间,分命是有微凸的喉节。   这,这究竟是个女仙还是个男神?孟姜几欲上前再看个究竟,尤其是那胸前傲人之处是真是假。   凤艽凤眸黯淡,对青鸟冷声道:“你故意在本君心上插刀子,本君也饶不得你!”   “我并不是故意要在君上心上插刀子!”   青鸟眼泪长淌,哀愁万分,忽怒然瞪向孟姜,道:“我只是想这山鬼妖物灰飞烟灭,我不想见堂堂日神东君再为了接近你这只山鬼,而服用那伤神体的昆仑草,还想放弃神籍……”   “闭嘴!”   凤艽凤眸骤厉,冷喝道:“休要胡说!”   青鸟脸上却昂然抖起了视死如归的架势,瞥了眼脸色发白的孟姜,一抖衣袖,从袖中便出飘出一片青羽,恨恨道:“我今日死也要说出来,因那昆仑阴面的昆仑草是我看守,君上为了摘去,向我许诺只要我给他昆仑草一片,他便答应我一个请求……我先前便去提点了那秀姬,让她持我的青羽去求君上帮忙,若我所言是假,君上又怎会去见秀姬那种凡妇啊?”   听罢这番话,孟姜默了一瞬,扭头看向身旁眉宇紧蹙的凤艽,啧啧叹了两声,道:“真没想到,与我这小小山鬼有两千年交情的,是高高在上的东君!”   凤艽暗暗心紧,她一向不喜阳光,觉着刺眼又灼人,眼下知她身份还不恨得牙痒,捏住她胳膊,凝着她道:“东君只是个神职,我大可不做了就是,但你已答应了嫁我,却是反不得悔的吧!”……   青鸟骤一惊震,遂又眼泪婆娑,闷声道:“我先前忘了提醒君上,那昆仑草一片只能克住君上神仙气七日,眼下已快到时辰了!”   凤艽捏着孟姜胳膊的手不觉一松,难怪刚会觉着元神发疼,正寻思稍后再去摘上一片便是,可青鸟接着的话却如一盆凉水泼来,“而剩下的昆仑草,我怕君上再摘,我已一把火烧掉了!”   凤艽凤眸一黯,刹时木然,却见孟姜上前蹲身抬指戳了戳青鸟的脸蛋子,凉悠悠的道:“该死的小鸟,你害我挨一鞭子,我还没跟你算!我要将你拨毛,上火烤了……”   青鸟见她眼眸又有些泛红,顿时大惊,颤怯道:“君上……救我!”   凤艽也忧青鸟乃是仙使,若孟姜杀了他,便更是被天帝和众神不容,忙握了孟姜的手,道:“看我情面,饶她一命!”   “好!那就饶她一命!”   孟姜轻嗤一声,尖着指头拾了那片青羽,挠了挠那青鸟的鼻孔,道:“你刚说他为要那昆仑草答应过你一个请求,你刚开口求他救你,他也救了你,你们便两清了。”,转而将眼一瞪,咬牙切齿的道:“哼,下回再敢招惹婆婆我,必将你拔毛烤了,你给婆婆我记清了!”   青鸟被挠得鼻孔大痒,抽了抽气,大气都不敢再出……   ……   回到山中,孟姜便是在洞室中翻箱倒柜,终是从一口箱子里头翻出一身华服冠饰,扭头对那落漠立在一旁的凤艽笑道:“你将这拿回来时对我说,这是凡人女子大婚的服饰,我就穿这个嫁你,好不好?”   “嫁我?”   凤艽凤眸划过一瞬亮光却又熄灭,如今的他又已带着这天地间最灼烈的神仙气,若是靠近她,便又是想害她性命。   孟姜将那华服披上身来,笑道:“就今晚,我们成婚吧!”   凤艽蓦然看透了她的心思,她定是觉那凡间的“王妹”已死,那事便是办不成了,她觉着她很快便会灰飞烟灭,还不如圆他一愿,许他一夕……   凤艽元神阵阵发疼,还有些愠怒,蹙眉道:“我守你两千年,你觉着难道就只是为求你短短一夕?你我本就是夫妻,那同林之鸟,大难临头,却也不是对对都会个自翻飞!”,黯然转身,背影萧索,语声却甚笃定,“你若是灰飞烟灭了,我也定是会陪你而去的!”……    ☆、第二十章 鬼胎   日子对孟姜来说似又回到往常,凤艽每日黄昏时前来,天明前离去,会带来最新鲜的精粮做成香饼,会收罗凡间最时兴的衣裙佩饰,只是人间近来好像没有趣事,他绉的都是些人间过往的陈谷烂帐……   转眼已是半年,这日日上三竿,孟姜坐在崖上,半眯着眼望天上的日头,静静出神。小黑他们都发觉,婆婆这半年来有些古怪,凤哥哥不在时,她竟是喜欢上了晒太阳。   小黑老成的叹了声气,化出原形,匍匐在孟姜身后不远处晒太阳,忽闻那林荫下的小坟头上传来稚嫩细声,“小黑哥哥,小黑哥哥……”,正是孟姜先前带回的那只小鬼小木。   小黑忙蹭蹭爪子化成人形,奔过去将那小鬼拎到阴暗处,鬼哪能白日出来,晒了太阳是成心想魂飞魄散么,摆出长辈的架势拍拍他,道:“小木啊,你要听话哦,你晚上才能出来晃悠!你睡会磕睡,晚上我和小黄、小花他们再一起陪你玩哦!”   小木晃了晃头,睁大眼战兢的看了眼那日光,怯声道:“小黑哥哥,我,我刚做了个梦……”   小黑顿时笑得在地上打滚,只听说过鬼能托梦,却不知道也能做梦,头顶挨了一计轻敲,见是孟姜叉着腰立在他跟前,板正的教训道:“做哥哥的不许笑话弟弟!”   小黑揉着头,哈哈笑道:“我没有笑话啊,我这么几百岁了都没做过梦呢,他那么点大还做梦啊?”   孟姜瞥小黑,这山头就属小黑磕睡好,扭头霭声问小木道:“做什么梦?讲给婆婆听听!”   “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小黑也凑过来,挤眉弄眼的做鬼脸……   “不是的!”   小木晃晃头,紧揪着孟姜袖角,害怕的道:“我梦见那个说话好好听,好温柔的娘亲流了好多好多血……”,说着便嘤嘤咽咽的哭了起来,“呜呜呜,娘亲是不是快要死了……”   孟姜额角一跳,小木说的“娘亲”也就是赵娚,算算也已是快到她分娩的日子了,莫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吧,道:“那我们悄悄去看看!”   小木连连点头,窜进木块便跳进了孟姜袖中,小黑睁圆了眼,道:“婆婆,这到楚国王宫很远哦,凤哥哥不在,你怎么去?”   孟姜将小木朝袖中又塞了塞,道:“婆婆我自己也是能去的!”   说毕,卷袖踏风便是浮到半空,朝山下飘飞而去,她半年前早就发觉她化出鬼甲后,竟是有了这御风而行的本事,平日呆在山中,便也没有用处,忘了提起……   ……   很快便是到了那王宫,熟门熟路的落在了王后寝宫的屋顶之上,果听那宫中传来宫女的哭声……   熊怀在宫前急喝道:“救不活王后母子,要你们何用?”   婆子医人跪了一地,道:“王后体弱,先前又因公主亡死悲痛得病了一场,胎一直便就不稳……”,“奴婢们无能啊……”   熊怀顿时有些站立不稳,摁住发痛的眉心,悔恨道:“也是寡人轻信了秀姬那毒妇所言,才害得王妹惨死,害得王后伤心重病,保不住寡人的嫡子,这都是寡人的罪过啊,罪过啊……”   孟姜闻言,抿了抿唇,这个“王兄”一直倒也是待她不错的,先前那事也是受了那青鸟利用,一个凡人哪能算得过那仙使,倒也怪不得他蠢。   孟姜轻掰开那宫顶一片瓦,朝下看去,赵娚已是面无血色的瘫在榻上,血水将身下的被衾早已润透,不论那些接生的婆子怎么大声唤她使力,她也动弹不了了,只听她微微启唇,哽咽道:“我没本事,保不住王上的孩子,对不住王上,对不住赵、楚两国,我,我是该死的……”   “呜呜呜,娘亲好可怜,婆婆你快救救她……”   小木焦急扯着孟姜衣袖,眼眶红红……   孟姜捂额,她这山鬼又不会接生,怎么救啊,再定睛看向赵娚却是诧异了,若是胎死腹中,眼下赵娚身周也该有鬼婴的鬼魄才对,可赵娚身周却并无鬼气,再看赵娚高耸的小腹,分明只有一团血肉而没有魂魄,难怪流血再多也生不出来……   孟姜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问小木道:“小木啊,你先前说想要王后这样的母亲,眼下婆婆送你真正去做她的儿子,你可愿意?”   小木睁着大眼愣了愣,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哭道:“可我舍不得婆婆,舍不得小黑哥哥、小花姊姊、小黄哥哥他们……”   孟姜揉了揉他的头,难得的循循善诱了一回,道:“你刚不是想救王后么?你若不去做王后的儿子,她就只能难产而死了!你愿意她死么?”   小木自是被这番话惊了惊,咬着嘴唇用力摇头……   孟姜点头,蹲身展袖替小木遮住烈烈日头,指了指赵娚高耸的小腹,道:“看见了么?你只要去那里,婆婆便有法子让她得救……快些去吧!”   小木睁大眼看了清,挪了半步,又回头死死抱着孟姜颈子,抽噎道:“婆婆,那你还来看我,我还能见着你么?”   孟姜嘴唇抖了抖,这小鬼还真是机灵的,可待他做了人,便自会忘却前事,她这亡死的“姑母”若再在他面前出出现,那只会吓得他肝胆俱裂,暗将心一横,笑道:“会的,会的!只要你以后做你爹妈的好娃娃,做个像样的君王,婆婆自会来看你的!”,对他爹妈谎话说得多了,自也不差再多说这一句。   小木仍是噎着不停,染了孟姜一襟子眼泪,垂眸见赵娚越发没有人气,担搁不得,只好板了脸道:“你再不去,王后就死得定了!”   小木这才落进那宫中,挂着鼻涕眼泪一步步朝赵娚挪去,孟姜十指相合,口中默念起渡魂移魄之咒,她也不知她为什么会,就是那些密语自然而然的便在脑海盘旋……   密语一出,小木的鬼身越发清灵,渐化成一片清光鬼气笼进了那赵娚的腹中,最后那一刻见小小的人儿蓦然回过眼来,泪光凌凌的最后喊了她一声“婆婆”……   孟姜忽然觉着骗一个小鬼做人有点缺德,这乱世之中,生成王孙贵胄也并不比得在那山中做小鬼来得快活。   将那片瓦合上,背身不想再看,念完那咒便觉浑身乏力,在那屋顶坐了片刻仍立不起身,接着便听那宫中传来婴孩响亮的啼哭声,接着便是婆子们报喜:“恭喜王上,是个王子,母子平安……”   那一刻,孟姜蓦然觉着眼角抖然一酸,落下一颗泪来,接着又听婆子们惊诧异声:“呀!小王子手心里怎捏着一块木头……呀!上头还刻着个木头人?”   孟姜一惊,忙摸衣袖,那木块果是不见,定是那小鬼刚走时顺手捏了去,这下麻烦了,捏着块烂木头出生,不会觉他是个妖孽吧,接着又听宫人们惊声:“这块木头不是公主总是装在袖子里的么?还对她宫里的人说这木头人有灵气,不许乱动!”   又听赵娚哽咽:“我也认得这木头小人,王妹曾让我认这小木人为子……定是王妹在天有灵,保我母子两命……”   孟姜静了片刻,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这“王嫂”平日胆小古板得很,眼下倒是说出这般让人唏嘘的话来。站起身来伸伸手脚想飘飞回山,可仍是手脚发麻,使不出力,竟还有些头晕眼花起来。真是上了岁数,老胳膊老腿的不好使了……   “一把年纪的老太婆,就不要逞能,眼下走不了道了吧?”   身旁落下一声轻笑,孟姜不用侧头看也知道是谁,那晚之后,他的嘴又变得这般尖酸讨嫌,她时常怀疑那深情一吻也只是幻觉……   凤艽见她又在恍神,暗暗心疼,后悔将她重新带进那情爱的深潭,不但没法子让她快乐,反让她先前有的小快乐都寻不到了,该想个什么法子逗她开心,笑道:“既是出了山,那我们就去集市逛逛?看看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孟姜侧目白了他一眼,嗤道:“想让集市大白日的闹鬼啊!”,“王妹”亡魂现身集市,定是要鸡飞狗跳的。   凤艽抬手化出一片金羽,笑道:“你拿着这羽毛,我便能帮你换身装扮,那些凡人没见过你,认不出来!”   “又是羽毛!”   孟姜嗤了一声,拿过那羽毛扇了扇风,叹息道:“你们这些鸟类啊,法宝的模样就不能有些新意?比如金币、金块、金条子……”,话未完,手间一沉,那金羽已是变成了金灿灿的一大砣金砖,险些砸了脚背……   凤艽挑着凤眸瞥她,道:“这下够不够有新意啊?”   孟姜双手抱着那金砖很是费力,呲牙道:“不但有有新意,还很有诚意啊!不过,礼轻才显得情意重,还是化回来吧,化回来吧!”   那呲牙咧嘴的小模样真是可爱得很,凤艽强捺住想将她揽进怀中吻上一番的欲念,抬指使了个小术,将她一身白衣化成了一身农妇常穿的粗布麻衣,在屋顶拈了些灰涂抹在她脸上,瞥着眼前这张花脸,摇头叹道:“啧啧,这装扮真是,真是,顺眼得很啊……”   孟姜拈了拈衣角倒也满意,朝凤艽一挤眼,呲牙道:“夫君啊,我觉着那挑夜香肥庄稼的汉子适合你哦!”   那声“夫君”叫得凤艽元神格外欢畅,潇洒扯过云头来,风姿绰约的抚袖道:“夫君我自有主张!”……    ☆、第二十一章 挖坟   凤艽话虽说得铁骨铮铮,可落下云头时,仍是很没骨气的将那质地优良的袍子化成了打着补丁的葛衣粗裳,脚上还蹬了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草鞋,远远望去便就是一个挑夜香的庄嫁汉子,见孟姜笑得前仰后合,他低头笑了一笑,许久没见她笑得这般开怀了,丢的这点脸又算得什么……   ……   今日城中恰逢赶集日,集市格外热闹,粮谷布匹,钗环首饰,应有尽有。   孟姜左看右看,自是都比不得凤艽平日收罗来的那些。见孟姜有些悻悻,凤艽抬手指一旁一间大铺道:“这是城里最大的一间珍宝铺子!”   孟姜一瞅店铺中摆设果算别致,正想进去瞅瞅,却被横出来的老店主拦住,不耐烦挥手道:“我刚打扫干净,莫给我地皮踩脏了!”   凤艽凤眸一挑,正想扔出大把钱来吓这摊主一吓,却被孟姜揪了衣角,很是乐在其中的呵呵笑道:“唉呀,我们穷人家,自是一样也买不起呀,买不起……”,扯了凤艽要走,却是瞥见那后堂出来一个抱着包袱的少年。   少年看来很是慌张,手中的包袱看似很沉,不慎落地,散了开来,少年慌张去捡,急得老店主跺脚,道:“你身子弱,让你别擅动这些!”   孟姜好奇一瞥,见那散落在地的也不就是些珠宝首饰,怎么就是身子弱动不得的了?可再瞥却又一愣,那些珠宝,这般眼熟,这般像她做那“王妹”时用过的物件?上前随手拈了枝钗细看,却被店主一把夺回,骂道:“可贵了,弄坏了,卖了你这婆子也陪不起啊!”   孟姜扯着嘴角嗤了一声,道:“我曾在宫里做过事,这首饰我一眼就认出是那位‘王妹’用过的,定是你们偷的!”   店主惊了一惊,脸面一沉,小声要挟道:“死婆子敢胡说,弄死你!”   “嗯?”   凤艽将脚朝他的墩子上一踏,将袖一撸,随手便将那案头一金腕饰捏成了金粉,粗着嗓道:“想弄死我女人,当大爷我是死的啊?”   店主被这捏金化粉的力道吓得抖了两抖,再看凤艽虽脸抹灰泥看不清脸面,但气宇却很震人,且那露出的臂间,呀,肌肉纠结,显然是个很有身手的,穿鞋的怕光脚的,便是很识相的去抓了一把珠子塞给凤艽,小声道:“我叫你一声大爷行不?这送给你女人,快些走,别跟我惹事了!”   凤艽将珠子掂了掂,问孟姜道:“要不就放过他?”   孟姜却是又细看了看那些首饰,虽说清理过,但仍可在那些钗头接驳间见着些许泥土,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若没猜错,这是你们从那‘王妹’坟头里挖出来的陪葬品吧?”   见店主脸抖然变绿,孟姜额角大跳,她这“公主”做了也不过几个月,不但没干出什么恶事,平素还帮那“王嫂”去对那“王兄”开口说些开仓救贫的闲事,可怎的才死了半年,却被人挖坟扬尸了?   虽说那里面埋的也不过个假人,但也真是不能痛快,将那包袱从少年手里扯过,火大道:“好人真是做不得的!那‘王妹’也没干什么坏事,你们却还挖她的坟,非得给你们个教训不可!”   少年顿时也是惊慌,忙拦住孟姜,焦急哀求道:“求这位大姑别将这事说出去!这些陪葬物不是我爹唆使人盗挖的,是先前几个外地人卖给我爹的,我爹贪价低货好便是收了,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是公主坟里的陪葬品,还吓得日夜恶梦啊……我今日拿了这些本就是想出去找地方埋了的!”   孟姜见少年长得白净瘦弱,说话诚恳,倒也稍下了些怒气,将那装着陪葬品的包袱紧了紧,道:“既是怕得恶梦,那婆婆我就做件好事替你们拿走了!”   店主顿时惊起,道:“你这婆子,休想打宝贝的主意!”,抬手便要去抢,被那少年拦住,急道:“爹,你收了这包赃物当晚,后院的鸡鸭,池里的鱼虾就全死了干净,这坟中来的就是不祥之物啊,你还要留着再害死我吗?”,说着急呕出一口血来。   店主一惊,抱着少年老泪横流,对孟姜挥手急道:“你快拿走,拿走啊,莫留下再害我儿子……”   孟姜却是偏头一想,去扯来一块包珠宝的帛布,敲了敲案头,对那店主道:“将那盗坟贼的模样给婆婆我画出来!”,她倒要看看是哪个该死的,竟是敢挖她的坟头……   店主无奈的战兢画好,孟姜拿起一看,扯了扯嘴角,这画功真是还比不得她那只“大鹅”,那简约粗犷的画风中只勉强看出是个男人,还是个唇下有颗大黑痣的男人……   见店主抹着老泪,扶着虚弱的儿子甚是凄凄,凤艽寻思这少年这般急火攻心也是孟姜逼的,若是一命呜呼,便少不得算在孟姜头上,便是化出一颗黑丸,搁进那少年口中……   店主见给宝贝儿子乱吃饮食本是急了,但见儿子眼也睁了,咳也停了,呼吸也顺了,顿傻了眼,但活到这般年岁也见了好些世面,将眼前这对夫妻打量,豁然觉着绝非常人,颤颤的正要好生招呼,抬眼却见那丈夫却已拉着妻子出了店门,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   出了集市,凤艽见孟姜仍拎着那包陪葬品,道:“要不我替那‘王妹’将这些换了米粮,分给那些百姓,也算替那‘王妹’做了善事?”   孟姜眉头一挑,唾了一声,道:“呸!连我的坟都挖,我怎的还要去做善事?”,遂将那纤手一伸,指节一屈,气道:“要是让婆婆我找到是谁挖了我的坟,看我不抽他的筋拔他的皮!”   凤艽闻言一惊,一把捏了她的手,脱口道:“不许胡来!”   孟姜见凤艽眸中那一瞬闪过的忧惧,她想,他心里也是将她看成是个随时会发狂的噬血妖物吧,垂下眼眸,转过身去,将双手拢在袖中,有些发颤……   凤艽觉出她的异样,蹙眉一思,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凤艽要带孟姜去的正是那“王妹”的坟冢,孟姜本不愿去,被盗挖的坟头,可想而知该是一派什么刺眼的惨相,可凤艽却执意飘了云头将她领了来,她拗不过,便也低头朝下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却是愣了。   因“王妹”死得匆忙,公主坟起得简朴,但依山傍水,风水甚好,与想像中的残毁不同,打扫得甚是整洁,虽坟头的草尚未葱笼,周边的小树也还娇幼,但祭台上却摆满了新鲜的祭品,想来是有人常来拜祭。   坟旁不远有间刚起的屋舍,步出来个老宫人,孟姜一眼认出正是阿复,见他将坟前落叶打扫干净,将墓碑抹得一尘不染后,便开始抹着泪上香:“公主啊,老奴刚听说王后得你保佑,已母子平安了……老奴就知道,你在天有灵……老奴也老了,不想再在宫里胆颤心惊的过日子了,以后就留在这给你守坟了,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就给老奴托个梦,老奴给你烧来啊……”   孟姜咧嘴笑了,人死无坟便是孤魂野鬼,人世间这短短几月,倒也没有白来,至少还有人替她守一守坟,接着又听阿复叹了声气,愤愤道:“老奴最想烧给你的是那赢巳,当初公主那般照顾他,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他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就在公主亡死的当晚,他趁着看守都奔去帮忙救火,竟就逃了,太可气了,太可气了……”   孟姜笑凝在了嘴角,赢巳逃了,必是回了秦国,身带王气,必是要继王位的,而她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回到山中,凤艽见孟姜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香饼,倒有些后悔带了她去那公主坟头听到了那赢巳的消息,思量后,从她箱中拈出那柄凤钗,插在她髻上,道:“我眼下要回去修炼十年,待我回来时,我们就成婚!”   孟姜被半口饼噎住,盯着他脱口而出:“十年那么久?”   凤艽心上暗疼,十年确实好久,两千年来,还没有离开她超过一日,将心一狠,轻握了她的手,道:“待我回来时,我们就能做夫妻,长久的在一起了啊……”   凤艽说这话的第二日,果就没有出现,凤艽走前已将山里琐事安置妥当,不但备好了足够吃上十年的精粮,还送来了许多新袍新衫和几包花种,说待他回来之时,这些花应当开得满山遍野了……   孟姜暗觉有些不安,将那些花种撒进土里,胡乱泼了些水,小黑一见,颇为懂行的扁嘴道:“凤哥哥走时说这花叫向阳花,不要浇这么多水,要淹死的……”   “哦?哦!是的,是的……”   孟姜忙挽了衣袖,想将那花种刨出来重新换上一处地方,见小黑凑过来瞅她右腕,奇道:“婆婆,婆婆,你被烫的那红印怎么不见了?”   孟姜一诧,先前没留意,那右腕上定下天契的红印竟然真是消失不见了,可那大司命老头儿不是说与天定下契约,除非完成所约或是灰飞烟灭,是绝不可能消失的么?   上天不可能这么容易放过她这山鬼,定是凤艽用了什么法子,寻思到此,孟姜心上一突,扯出那颈上系的金铃,用力摇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劫色   孟姜摇了铃片刻,天空总算飘下一坨棉花云头,又是那大司命老头儿瘫在那云头之上,难着老脸颤着长长短短的白须,道:“东君他正在修炼,便差小神前来,婆婆有什么吩咐啊?”   “他果真是去修炼了么?”   孟姜卷袖踏风,蹦上云头,一把揪了老头儿那又被火燎过的胡须,道:“可我这手间的红印怎会不见了?你不说实话,我可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呀!”   大司命老头儿见她眸中又泛起淡红,刚还轻慢的老脸顿时纠紧,扒着云头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道:“婆婆你若是又做出什么恶事来,便对不住东君良苦用心了……”   老头儿啰哩啰嗦的说完,孟姜脸色煞白,双手也抖得分外狠了,竟是说凤艽去偷出了那天契金板,冒着元丹破碎之险,耗尽修为,在那天契的末尾处加上了一行小字,也就是说改为由他前去人间,替孟姜完成阻那秦国霸业的契约。而天帝自然已是震怒,抽了他的仙筋,除去了他的神籍,如今的他已沦为凡人一名了。   “因那天契金板一旦生成便是毁不了的,东君便想出加上这样一条的法子……可若是办不成此事,那灰飞烟灭的恶果自然便也是要落在东君身上的!”   大司命老头儿说着抹起一把老泪,见多了人间生死的铁硬心肠也忍不得摇头唏嘘:“谁都料不得东君对你的深情,已是这般不要命的地步啊!”   孟姜呆立了片刻,手抖了片刻,忽的扭头帮大司命老头儿顺了顺胡子,小声笑道:“老神仙,凤艽眼下在哪?”   笑得这么谄媚还是头回,大司命老头儿不由朝后退了又退,哆嗦筛糠得越发厉害了,道:“你是想出山吧?东君让我看着你,就是千万要阻你前去人间生事,怕你欠下命债,上天不容啊!”   孟姜挤出个两千年来最和气的笑来,给老头儿恭敬的陪了好几个不是,道:“你也会说凤艽眼下是个凡人,我也是想去帮帮他啊!”   “你安份在山头呆着,便是帮了东君了!”   大司命老头儿正了正衣冠,翻着白眼一脸嫌弃,扯了云头便是想逃,胡子却又是被一把扯住,且眼见那纤长指尖又已长出了银亮的浅短鬼甲,还端端抵在了他的颈间……   “呀!”   老头儿一面筛糠战栗,一面很有骨气的昂颈恨恨道:“本神是禀直的神仙……嗯,很禀直……死也不会告诉你东君眼下去了秦国咸阳!”   “秦国咸阳!”   孟姜呵呵一笑,轻道了句多谢,跃下了云头。老头儿抬袖抹了把冷汗,又抹了把热泪,叹了一声,我老头儿这是在作孽啊,作孽啊。   ……   孟姜回到洞室,拈了几样物什,收拾了个包袱,小黑蹦进来化成人形,眼泪汪汪的道:“婆婆,你要去找凤哥哥?可我先前没跟你说,我们山周前两日就又设了结障,又来了好些神兵神将的看守着,你怎么出得去呢?”   孟姜蹙了娥眉,但细想也并不觉得意外,她鬼甲重现,定是怕她出山害人,抚了抚小黑的头,道:“两千年来,我早就发现那结障在日月交替之时会短暂消散,我就那时出去!”   小黑大眼亮了亮,扯住孟姜衣袖,道:“婆婆,我跟你一起去!凤哥哥交待我照顾你的……”   孟姜扯着嘴角干笑两声,她一把年纪还需要个小破孩照顾?却是见小黑吸吸鼻子,昂颈挺胸的道:“我的鼻子最灵了,就像前些日子小花跑丢了,百里之外我都能嗅得出她去了哪……我找凤哥哥也定比你快!”   “这,这个嘛……”   孟姜笑得一脸慈爱,揪了揪小黑的尖耳朵,由衷夸道:“我们小黑最有本事了!”……   ……   日月之交,天地半明半晦,一鬼一犬顺利的出了山头,飘到那咸阳之时,已是月色高悬,雪银满城,一片死寂……   孟姜领着小黑落到寂静无人的街头,拍拍他头,示意他赶紧嗅一嗅凤艽住在何处,小黑机灵得很,化了原形,绿着大眼珠子在前头领路,眼下夜深人静,本以为无人游荡,但却仍是撞上了个起夜的倒霉蛋,这大黑犬后跟着一个双脚离地的白衣女人,顿吓得“嗷”了一声,直挺挺的倒了地。   “唉!”   孟姜探了探那倒地人的鼻息,尚还有气,只是昏了,都说秦人彪悍,却怎的这般经不得吓,刚见那人是从街畔一府宅后门而出的,定是那宅中之人,便是让小黑费了些事将那人背到了那宅子屋檐之下搁着……   小黑背完却觉着不能白白干活,照例要摸上一件值钱的物什才不算坏了鬼山的规矩,可摸来找去唯有一块方形圆角的铜牌子还像样一些,心满意足的揣了,这才蹦蹦跳跳的回头领路。   咸阳人口密急,小黑寻起来很是费力,走了两个时辰,绕了大半个城,终是在一处大院后门处停了下来,看起来像是一处客栈,小黑眼珠绿莹莹的戳了戳爪子,表示定在这个里头。   孟姜飘进院墙,见数间客房尚有几间亮着灯光,可凤艽的淡香气味却在此处断了……   小黑揉了揉鼻子也没嗅出,反倒被些浑杂的气息喷得连连喷嚏,孟姜只好领了小黑一间一间的去轻戳人窗户,这头一间一看,便很是了不得……   只见那屋中灯火微明,照着一条妖娆的身影,更妖娆的是那薄袍还不好好穿着,衣襟大开露出那诱人之处,扭着腰枝贴上一个颀长的白袍身影……   虽只见两个侧影,可孟姜也一眼认的出那贴人的和被贴的都是谁,小黑在旁捏着小拳头小声愤愤:“婆婆,还不进去将那只青色小鸟拔毛烤了!”   孟姜拍拍小黑的头,扯出一个大气的笑来,那青鸟不男不女的,凤艽毫无兴趣,定会自己拒绝,若她闯进去,不但多此一举,还显得小肚鸡肠。可接着孟姜却是惊了,只听那青鸟梨花带雨的唤了一声“夫君,找你找得好苦啊!”   这语声不似先前所听的粗犷低浑,而是如那鸣翠的黄鹂,娇声婉转,勾魂慑魄,想来只听这声男人的骨头定就该酥了半边,再定眼一看,这“青鸟”喉间也没有喉节,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那容颜身形虽说乍一看与先前所见那青鸟仙使相像,但稍一细看便会发觉更多了七分娇柔,八分美艳……   这个显然不是那青鸟,那青鸟也没胆敢用一双涂满蔻丹的玉手朝凤艽胸前抚弄,抚得凤艽身影似都微微一动。   孟姜咬牙握拳,若再不出手,他的夫君便真要成了别个鸟嘴里的虫子了,可刚要撑起身来,却又定住,她忽然想看上一看,对她说出“一心一意,至死不悔”的男人,是否真有那般坚定的心肠……   眼睁睁见着凤艽的外袍被那女子脱下,还随着那女子亦步亦趋的到了榻旁,双双坐下,女子衣衫落地,扑进凤艽怀中,媚音勾魂:“今夜定会好好伺候夫君,定让夫君欲……仙……欲……死……”   孟姜艰难的阖了双眼,双手拢在袖中紧紧握住,就要遏止不住那就要难控的阴寒鬼气,却见凤艽忽的抬手将那女子推开,眸光漠然的摇头道:“你不是我妻!”   女子脸色一僵,道:“你我真是夫妻,只因离别太久,你又得了一场重病,才忘了我……”,说着便是贴上凤艽胸膛,哭得凄凉,“夫君,找你找得好苦啊……”   凤艽抬指将她的头从胸膛戳开,凤眸带起了几许怒色,道:“我虽一时记不起我爱妻的相貌,但我记得她靠近我时,她给我的感觉,绝不是你这般……你若再不滚,我便只好大声喊人,让他们来认认这是谁家的女人!”   女子娇脸青白了一阵,怒声道:“你会后悔的!”,拿了她的斗蓬一披便去开那后门,又羞又怒的去了。   孟姜缩在窗沿下怔了半刻,揉眼笑了一笑,眼泪花却是一个劲的朝外窜,见他摁心斜躺榻边,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孟姜捧脸叹了两声,她夫君怎么都这么好看,摁心拧眉的样子都好看,接着却见他肩肘一抖,毫不提防的呕出一口血来,接着便是止都止不住的重咳。   孟姜道了声不好,一时情急,翻窗便跃了进去,将他一把扶住。   那大司命老头儿说他先前为偷那金板险些元丹破碎,还被抽了仙筋,这眼下成了凡人,这身子定是好不得的,一面轻拍他背,一面急道:“这有什么药草能治治么?”   没有回音……   孟姜抬眼去看他的脸色,却正撞上那双惊慌的凤眸,孟姜后背顿沁出一层冷汗,大半夜的夺窗而入,不是劫财的就是劫色的,一个大病一场,记忆不全的凡人不吓出个好歹才怪,连忙挤出一个友善的笑来,搓着手道:“你别怕,别怕,婆婆我只劫财不劫色……”……   凤艽直勾勾的盯着孟姜怔了半晌,掩袖咳了两声,指指一旁一个藤筐中的数卷竹简和几件布衣,道:“可在下穷得只有这些,值不得钱,今夜让女侠白跑一趟了!”   孟姜瞥他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胆怯模样,顿时想逗他一逗,肃然叉腰,道:“婆婆我是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你没财那就只好劫色了……嘿嘿嘿!”…… ☆、第二十三章 爱妻   凤艽正襟端坐,竟是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女侠说得有理,乱世之间,生计不易,哪能让女侠白跑?”,还阖了眼眸,一副任人鱼肉的架势。   孟姜眉梢一挑,做了凡人,重病一场,便也傻了不成,可是见他那微昏灯光下颤动的长睫,微抿的薄唇,怎么看都是鲜嫩欲滴,这想来便是凡人口中的秀色可餐了。想起先前那艳色女人,寻思这人间纷杂,若不早些下手,将他拿下,难免他就成了别个的囊中之物,紧挨着他身边,朝他凑近,抬臂轻揽住他肩,双唇轻压上他的薄唇……   凤艽身子一个激灵,双手骤然捏紧了袖口,脊背紧崩,却仍岿然不动,任她动作……   孟姜显然生涩,是啃是舔不得章法,只是凭着性子,原来凤艽的唇畔是这样一个滋味,带着几缕恰到好处的药香,绵软而可口,又如那春日初开的花瓣还带着些许露珠的清甘,这样细尝了半晌,正想松了开来,身子却被用力抱住,他的唇重压而来,牙关一启,便被他占了空子,如那山雨之前的山间烈风,力道甚重……   孟姜诧然抬眼,微黄的灯光中,他眼眸温润深情一如往昔,只是,只是那唇角却带起了一抹浅淡的血丝……   孟姜一惊,他眼下身子很弱,怕是再劫不得色的,将他轻轻推开,扶他斜躺在榻上,掖好被角,道:“劫一晚肯定是不够本的,婆婆我打算将你养肥了再说!”   见那案上的素菜汤尚温,端来给他,听他啜着汤叹道:“将夫君我这般吃素熬着,才会越发骨瘦如柴了!”   “啧啧,夫君!?”   孟姜挑着眉梢睨他,道:“不想吃素,先前那送上口的肥肉怎不咬上几口啊?啧啧,我看香嫩可口得很啊!”   “先前?”   凤艽瞥她那从头到脚的酸气,眨了眨眼,模样无辜,道:“她深夜敲门说是我妻,前来寻我,我那一时又想不起……”   “行了,行了……”   孟姜凑他跟前捧着脸冲他飘了个荡荡漾漾的眼风,清了清嗓子,刻意尖着嗓娇声道:“那你眼下可要好生记得你爱妻我的模样了?呵呵呵,是不是很美貌啊?”   凤艽被一片菜叶呛了一呛,脸难纠结,道:“两千多岁的老太婆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是老太婆?嗯?”   孟姜一扯嘴角,叉腰瞪眼,气势凌厉的戳了戳他额头,恐吓道:“你可小心说话,我如今动动小手指,都能拧断你这凡人的小腰……”   凤艽挑着凤眸瞥她那点半娇半嗔,将那菜汤碗搁下,摆了正色,道:“我是要你时刻记得你好大的岁数,嗯,别仗着那倾天绝地的貌美就去勾搭小辈……”   “倾天绝地的貌美?”   孟姜顿笑了起来,凑到他跟前,撞了撞他胳膊,道:“你真这么觉得啊?唉呀呀呀,真是有眼光啊!”   凤艽幽幽长长叹了声气,扯过被子躺下,乏然道:“只怕你会嫌弃你夫君我是个年老色衰的老头儿!”   孟姜暗诧他会说出这般自卑自叹的话来,凡人会老会死,他莫不是在担心这个,在他身旁躺下,朝他怀中蹭了蹭,道:“老太婆自是跟老头儿才配嘛!”   凤艽抬臂将她扯进怀中,轻吻了吻她发顶,气息又些许凌乱,道:“先前没见着你,想不起,就熬得要命,想着我的妻在哪?我该上哪去找她?这一见着了,想起了,却更是熬人得很,这日子怎么过得啊?”   话虽说这么说着,可嗅着她周身的寒凉香气,便是睡了过去,只是双臂死死将她箍着,松不得手……   孟姜这才悄抬眼看他,短短数日未见,已消瘦了大圈,容色苍白而疲惫,仙筋被抽,如人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他受这般大的苦,却都是因她而起,可这般深情她又怎么偿还得了……   ……   一夜倒也好眠,孟姜一早醒来,却已见凤艽不在身旁,刹时惊了一惊,莫不是又被哪个妖艳货色拐了去吧,正要奔出寻找,却见那颀长身影端着些饮食推门而入,望着她眉目含笑,道:“快来尝尝这羹,我借他们的伙房做的!”   孟姜轻嘘口气,上前接过,昨夜本还想着他如今是个重病未愈的凡人要将他好生照顾,眼下却还是要他来照顾,瞪眼道:“你身子没好,这些事以后就我来做了,记得了?”   凤艽笑了一笑,给她盛了碗羹,道:“这些事做了两千年了,不做,才是不自在了,再说,一见着你,我便身子大好了啊!”   “这话真是动听呢!”   孟姜打量他,气色果是好了不少,脸上竟还有了些许血色,这才端过那羹吃了两口,抿了抿,绵软可口,还有精粮的甜香。可是他哪来的钱,扭头瞥那装着竹简的藤筐已空,捶了捶心口,道:“唉呀呀,以后养家糊口就我来做了!”,说着,豪气的从包袱里摸出两样首饰一搁,好在她机灵,知道这人间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凤艽拈起那首饰晃晃,瞥她道:“夫君我精挑细选送你的首饰,你就舍得拿来换粮糊口?”   孟姜见他不乐,扯着嘴角讪笑道:“救急嘛,是吧?”,除了变卖家当,她还真想不出什么糊口的法子,是不是要去学一学女红编织这些,也好养家。   凤艽从袖中施施然摸出一把钱来,道:“你想要些什么,随意好了,不够钱再找夫君我来拿!”   这一家之主,财大气粗的模样,让孟姜瞠目结舌,拿起那钱掂了掂再咬了咬,硬得险些豁断门牙,呲牙道:“你不是穷得连几卷竹简都换了粮么?这哪来的?”,该不会也是走了什么不正当的门路吧。   凤艽意味深长一笑,拍拍她头,正要说话,听敲门之声,“凤先生,丞相在大堂求见,也愿出千金求你一篇文章……”   凤艽淡声道:“请他稍等片刻!”   店伙计诺诺的应声走了,凤艽扭头睨孟姜杏眼大瞪的可爱模样,忍不得拉过来抱了一抱,道:“夫君我就算是个凡人,也能养得起你!”   孟姜服气的叹了两声,遂抬手去搜他衣袖,道:“还有多少值钱的,都拿给我……快些,交出来……不许私藏……逛集市时没听那些大姑,婆子们说啊,男人身上一有几个钱,心就欢了,要做坏事……”   凤艽老老实实任她将那几个圜钱都搜了去,抚着额一脸老实巴交的诚恳,道:“这下真的没了!”   “行,行,快去见那丞相吧!”   孟姜捏着圜钱,笑嘻嘻的挥了挥手,被他揽过来一抱,道:“这丞相废话甚多,怕是会磨蹭得很晚……你若待得无趣……”   “我会领小黑出去逛逛集市!”   孟姜掂了掂那些钱,笑眯眯的道:“这么些,总是要花掉才好!”   凤艽宠溺一笑,但又转目一思,有所担忧,道:“就是你的样貌走在外头,必会引人嘱目,先前传说楚国公主神女托生,各国的王孙贵族都托画师从楚国千方百计的拓过你的画像……”   孟姜从旁拿过一顶斗笠来,道:“放心了,我不会让人看见我这已死的‘王妹’!”   凤艽心疼的拥了她片刻,这才不舍的出了房门,将隐在隔壁屋中啃饼的小黑叫了过来,叮嘱他好生照看孟姜,这才前去了大堂……   丞相赢机乃是当今秦王的同母弟,深得秦王信赖,凤艽与他结交也自是有些打算,听说那太子前些日子已是病死,那太子之位空悬,秦王悲痛不已,闭宫停政,唯一还愿见上一见的也就是这丞相赢机了……   凤艽与丞相一聊便是聊到了日落西山,想孟姜必是等得烦了,让伙计备了些热羹,端了便是要朝屋而去,路过廊间时,听那些早出置办货物的伙计们战兢的说起,“我听说昨夜,城中闹鬼了……那被鬼吓得半死的是巳公子宅里的下人……说那鬼青面獠牙的吓人极了……”   凤艽微一蹙眉,那将人吓得半死的想来正是孟姜,而偏偏吓到的还是那赢巳府中人,不知会不会惹来麻烦,疾步回了屋中,可孟姜却是不在屋中,正在惊急,倒是一个伙计奔进来递来一柄竹片,道:“这是城西的公士刚送来的,说先生的小童奉先生之命买下了他家的旧宅子,这是送来的契书凭据!”   “宅子?”   凤艽轻呼口气,点头了然,定是孟姜今日出去让小黑出面买下的。一早便想要置间宅子的,这样孟姜住着也方便一些。   伙计却是挤着眼,一副替凤艽不值的模样,道:“城里那么些好宅子,只要先生看得上,那些想结识先生的王孙公子们自是忙不叠的给先生送来。先生怎要去住那城西的鬼宅子啊?”   “鬼宅子!?”   凤艽很有趣味的一笑,道:“鬼宅正是大好不过!”,抬手给了伙计些钱,请给他引一引路……   伙计在前头掌着灯,一路战战兢兢的说着,咸阳人都知那宅子本是公孙大夫的旧宅,可公孙大夫十多年前叛乱未成,被车裂而死后,这宅子便开始闹鬼,从此再住这宅子的人,疯的疯,死的死,都逃不脱家破人亡的噩运。这宅子便早已无人敢住了……   说着,伙计指指前头一座森森旧宅,便再也不肯走得近了,凤艽望去,残月清辉下,那宅子看起来的确苍凉了些,隐有些缭绕的黑气……    ☆、第二十四章 鬼宅   凤艽点头了然,也就这样阴森到不同寻常的宅子,孟姜才会看得上,正要去推那半掩的大门,小黑已从那院墙桓上蹦了出来,眨眼欢喜道:“凤哥哥……不,不,婆婆说眼下得叫公子……”   凤艽夸了他一声机灵,只是这动不动就跳墙的毛病还是得要先改一改,别说吓坏路人,就是踩坏花花草草也是伤神。随小黑步进宅中,与外头所见的阴森不同,宅中已收拾了干净,灯火通明,摆设周整,那正屋的案上还摆上了热腾腾的粥羹……   “夫君,回来了!”   孟姜从膳房窜出来,花着汗涔涔的一张小脸捧出一摞黄灿灿的热饼……   凤艽感那颗心跳了又跳,仍是没按捺住上前将她抱住,抬袖给她拭脸,心疼道:“这么辛苦,搁着我来做就是了!”   “做妻子的,不就是这样的么?”   孟姜将凤艽拉到正屋,让他落座,给他盛羹掰饼不许他动手,挤了挤眼,灿烂笑道:“我是不是很贤慧啊?”   凤艽尝了一口那过咸的菜羹,强装镇定的点头颔首,微露笑意,表示赞赏。见一旁的小黑抬爪捂眼,吧着嘴一副分外同情的模样。凤艽悄剜了他一眼。   小黑哪懂,听她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心下已是沁甜如蜜,这样的日子,真是期盼了两千年,此时眼前就算搁的是一盘□□也只会甘之如饴。可却又隐隐担忧,先前他已全全想起,他改契下界,天帝震怒,将他抽了仙筋除了神籍,而她重现鬼甲的事,定也是逃不过天帝法眼,那鬼山必已重设神兵结障,眼下若发现她擅自逃出,定不会轻饶。   凤艽寻思到此,搁下羹碗正想问个缘由,又听那院前传来叩门之声,三人相觑诧异,因着这一处鬼宅,这附近已是无人敢住,眼下是哪个敢来入夜敲门?   小黑绿眼莹亮的兴奋磨爪:“是不是鬼来敲门了?”,正好抓来玩玩。   孟姜拍拍小黑的头,道:“你想得倒美!这宅子我前后看过了,虽有只鬼,也已赶走,眼下这宅子干净得很,敲门的定是人!”   凤艽点了点头,兴许定是哪个王公贵族听闻他搬了住处前来拜访,让小黑将那双绿眼珠子化成黑色,装做小童前去应门,就说他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小黑收了犬耳,踹了踹爪子爬起来,装了一天的人就知真辛苦,对人说话要面带微笑,要彬彬懂礼,要待人和善,最难的是还要藏下这双绿眼珠,要知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双眼珠子,山里的小花都说就像那泉底的水草一般好看水嫩呢……   孟姜见小黑蹦蹦跳跳的去了,道:“小黑还是很能干的,帮你收拾了书房,买回了这城里能买到的简牍帛书哦……”,言下之意便是让凤艽将小黑留下装个小童,总能帮上些小忙,有些照应。   凤艽含笑点头,又见她用胳膊挤了挤他,凑到他耳边眨眼笑道:“可我们的卧房是我亲手收拾的,在后院最大那间哦……”   这话听得凤艽心腔又灼又跳,还有一阵被抓挠般的微痒,凤眸闪烁,凝着她似笑非笑的道:“那这就去看看!”   正要起身,却见听小黑在门口奶声奶气的大嚎:“你,你,你这个坏人,说了不许进……还敢闯……”   孟姜瞪眼,是哪个这般胆大,竟是敢闯鬼宅,但她这已死的“王妹”是绝不能再让人看见,刚绕到了那屏风之后藏好,侧目便已见一黑袍之人疾步跨进了正屋……   孟姜额角一跳,来的不是别人,竟正是那赢巳,且这汹汹的气势莫不是为他家那被鬼吓了半死的下人来讨个说法……   凤艽端坐案后,看着那面无表情的赢巳,淡淡道了一声:“巳公子,好久不见啊!”   赢巳定眼一看凤艽,倒还轻施了一礼,神情冷然,但说出的话倒也冠冕堂皇:“城中早前传言来了一位神仙般的先生,便想要拜访,可屡屡求见,先生都避而不见,今日得知先生乔牵至此,才冒眛讨扰!”   说话间,一双寒目环视屋中,目光抖落在那案上的三副碗盘,本如静水的眼目顿时漾起了一片微波……   凤艽微一蹙眉,这宅中在外人看来应当只有他和小黑主仆二人,这赢巳定是疑心怎会有三副碗盘,索性将那孟姜的碗盛了满,道:“太过思念亡妻,便时刻当她在侧,巳公子不会理解!”,又将声放得低幽,轻轻荡荡:“都说这宅子阴气聚鬼,我今日才特意迁居到此,做些亡妻喜欢的饮食,望她有灵,能现身与我一聚!”   这番鬼话说得甚是深幽却又合情合理,说话间还恰有微风入室摇曳那案上油灯,时明时暗,昏昏晦晦很有几分招魂纳鬼的意境。   赢巳唇微一颤,脸竟微有些发白,至到身后一彪悍随从喊了一声“公子”,赢巳这才回神,对那随从道:“阿弃,将礼奉上!”   那被唤作阿弃的随从躬身捧上一只木盒,再由赢巳亲手捧到凤艽跟前,道:“先前身陷楚国,赢巳病重,得先生赠药相救,救命大恩,赢巳无以为报,这点薄礼望先生收下!”   凤艽抬指启开一看,是以黑白玉石所造的棋子,打磨得极其光润,倒是人间良品,道:“巳公子客气了,当日赠药不过是看在亡妻的情面罢了!”   提起孟姜,赢巳面上又如一潭死水,看不出半点波澜,但却也无离开之意,还将那棋摆了出去,道:“听闻先生无所不通,弈技也是精通,请求提点赢巳一二?”   凤艽本不想与赢巳磨蹭,可是无意瞥见赢巳那惯常冰凉的面目与楚国时所见略有不同,那印堂处竟是隐隐有些许红晕微光。   凤艽暗思那当是王气渐聚之相,也就是说这赢巳必是要继承王位的。罢了,天命若扭转不了,便只有换个法子顺应,抬袖拈子便是在那棋盘之中摆出六颗白子绕黑的棋局,道:“这棋局巳公子可有看法?”   赢巳眼眸微有些闪动,这摆的分明是眼下那诸候间的局势,那诸候六国以楚最强,还奉了那楚王为联盟之首,目的皆在对抗他们秦国,忙起身后退,诚心实意的深施了一学生之礼,道:“请先生指教!”   凤艽暗叹这不傻的赢巳倒也真有几许王者礼贤下士的气度,抬指轻点其间一白子,道:“既可和,又何必分?天作之和,公子可有意愿?”   赢巳明了凤艽之意是要与楚和平共处,缔结姻亲,沉思片刻,谦虚道:“巳只是个庶子罢了!”   凤艽淡笑一声,道:“亡妻乃是神女托生,她也高看于你,你又为何要妄自菲薄?她尚在时,已在王族贵女之中替你挑选了一女,端庄贤淑!”   赢巳搁在膝上的双手一紧,还微带起了些许怒色……   可那怒色也只有一瞬便是烟消而云散,面上又已清寒得没有半点表情,道:“我府中先前一奴夜间起夜昏死,今日醒来后称见着一白衣女鬼,容颜像极了那楚国公主的画像,可是因为先生招鬼而引来了些不该来的厉鬼阴魂?”   磨蹭半晌,总算是道明来意了,凤艽坦然道:“若是亡妻阴魂前来,也定只因念我,前来寻找,她若是厉鬼,必该杀人夺魂,巳公子府中下人今日还能开口说话?”   赢巳沉然了片刻,道了一句:“时辰不早了,便不打扰先生歇息了!”   这般反应,显也是拒绝了凤艽先前提出的与楚结亲的法子,凤艽不便多说,让小黑相送,转身见孟姜从屏风后步出,冷着一张小脸,有些异样,抚抚她发顶,安慰道:“你那个结亲的法子不管用,我也会想其他法子的!”……   孟姜望那门口瞪了瞪眼,道:“你可留意那赢巳身边跟的那个叫阿弃的随从?”   凤艽点头,彪形大汉,很是魁武,秦人武士大多是那个模样,并无稀奇。见孟姜戳了戳自己的嘴下,嗔目道:“那阿弃这可是有颗黑痣!”   先前那收她陪葬品的老店主不是画出了那盗坟贼的模样么,正是嘴下有痣,而且那大汉粗眉鹰目,很是眼熟,她刚终于记起不就是那当初劫了赢巳肉票的贼人之首。   凤艽听她愤愤然说罢,倒不奇了,道:“当时,定是他们佯装贼人前去救那为质的赢巳,你却反将赢巳给抬回了楚都,想来是气恨你害赢巳为质受辱吧,便挖你的坟解气!”   孟姜气哼了一声,踹了踹案角,道:“当时初见那阿弃时,他在我颈上搁刀子,我就觉这个人让我很不舒服,浑身似有杀气,你也要小心他才好!”   凤艽也暗有些感觉,那阿弃虽只是个凡人,明明很是阳刚,却又隐隐有股异于常人的诡异阴愈之气,暗暗感觉会有什么不祥不利之事应验在那个阿弃身上,可却又言不分明,见孟姜娥眉微蹙,甚是担忧的模样,携了她手,朝后院而去,笑道:“良辰美景,就不要再说这些扫夫君兴致的话了吧?”   ……    ☆、第二十五章 入梦   无数次的事实证明,坏人夫妻姻缘的都是那些做了千万年光棍的神仙。   刚走出廊中,孟姜便见身前落下一道火闪,上头传来雷神闷怒的语声:“妖物,你竟敢擅自逃出结障,本神饶不得你!”   孟姜扬了扬眉,瞥了眼雷神那张乌漆麻黑的脸,好没道理,这天将神兵本事不济还能赖她太过机智。   凤艽已挡到她身前,朝半空的黑面煞神掬了一礼,道:“她会擅逃也是因惦记着我,并无害人之心,求大神饶她这一回!”   雷神黑脸黑面的盘桓着怒气,晃着手间雷捶,愠怒道:“你为了这个妖物,元丹伤痕累累,还被除神籍,你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护着她?”   凤艽转头握了孟姜的手,仰望半空,道:“大神若履过情爱,便知身不由己,只有同生共死之心罢了!”   凤艽骂人真是高明,这不就是挤兑这黑面煞神是个娶不到新妇还看不得别人好的龌龊心思,孟姜咧了咧嘴,就差拍掌叫出好了,见那雷神将眉抖了两抖,似也蓦然对那情爱之事有了思索,那怒声竟是消减了两分,道:“可这妖物鬼甲已现,绝不能允她再留人间,本神这便要将她拘回山去!”,将雷锤一击,“若敢反抗,本神定劈得她灰飞烟灭!”   已这般让步,凤艽自是不敢多言,拽了孟姜连声应诺,见她一脸不舍,怕她执意不走激怒雷神,抬臂将她拥住,在她耳畔轻声道:“我给你的金铃那其实是我半颗元丹,这元丹已吸了你不少阴寒之气……你想我之时,便可与我心灵相通,入我梦来!”   孟姜震了一震,摁了摁衣襟中的金铃,难怪她昨夜前来,他便能神思恢复,认出她来,可仍不放心道:“你眼下是个凡人,我不在你身边怕你被人欺负……”   凤艽低眉一笑,眉梢眼角竟是柔情,轻揉揉她发顶,道:“你夫君我是那般无能?人世间短短一二十年,我定能将事办妥与你重聚,你安心在山中呆着,不可再生事端!”   这难舍难分引得雷神不耐烦的连连击捶,终是忍无可忍的将孟姜绑了,强拽上半空朝鬼山拖去……   凤艽望半空那团乌黑云头,半晌挪不开步,人间一二十年若真能将那事办妥便可重聚,若办不好那便是永诀。推开那卧房虚掩的木门,灯光微黄,软榻香衾,那榻旁的衣箱里竟连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已备好,姑摸着也能穿上十年。她定也是料得她必被抓回,才能在短短一日,做得这般周全……   在那榻上躺了,阖眼便睡,眼下她定该已回到山中,望她能入个梦来,报一个平安……   此时,孟姜捏着那金铃盘膝坐在洞室中榻上,斟酌这入梦是个什么诀法,可半晌也找不出窍门,心烦的在榻上躺下,摇了摇那铃道:“也不说清怎么个用法?”,辗转半宿终睡了过去,耳畔竟隐约听那悦声“这么快便想我了?”   他含笑立在一片金赤光晕中,朝她深情凝望,她欢喜向他奔去,他的影去绰绰飘摇起来,听他道:“我身上这半颗元丹尚没养好,眼下便只能这般遥遥相对的说说话……”   孟姜望那熟悉的身影片刻,这样一个虚影也总比见不着的好,在那光晕外坐下,沉色叮嘱道:“你眼下是个凡人,不要受饿受冻……要不,你还是找个小婢伺候你吧……”,转而又摇头摆手,:“不行,不行,小婢不行,孤男寡女的,比那柴房的干柴还要容易燃!”   凤艽哑然失笑,那身周的金光也荡漾出一片片涟漪,甚是耀眼,道:“你大可夜夜入梦泼我一身口水,什么柴便也燃不起了?”……   ……   天色大明,凤艽才缓缓从梦中醒了过来,梦中与她说了一夜的话,倒格外神清气爽,此后,夜夜入梦能见她一面,凡尘的日子倒并不是那么难熬了……   这日,起身刚梳洗妥当,那丞相赢机便又派人来请,数日清谈,赢机已对凤艽才华学识由衷钦佩,这回难得的神情凝重,谈起了那立太子之事,道:“先生通晓法道,能勘天机,觉着王上这些公子,哪一个能成器候?”   凤艽淡笑抚袖,道:“若是天机,又哪是凡人能见,不提,不提!”,心下思度,赢机忽的提起这太子之事,想来定也是那秦王王体有恙,这秦怕是要有些变故了。   见凤艽不答,赢机也不再问,倒对凤艽品行又敬了两分,寻思着送凤艽珠宝财物太过俗气,笑道:“听说先生搬了新宅,定也缺些做活的小婢吧,我替先生在我府中挑上几名伶俐的吧?”   真是越怕越来,凤艽微微暗抽口凉气,若让孟姜知道他收小婢,那还了得,正寻个合适理由拒绝,却见旁边一个奉羹汤的小婢手间一抖,将那所捧的汤水撒了他一袖。   赢机脸色顿难,拍案怒喝道:“谁允你出来现眼,这般失礼?”,喝令着要让人将那小婢拖将下去。   小婢却是死命挣扎,带着风的扑到凤艽脚边,一把拽着凤艽袍角,咿咿呀呀的哭了一阵,竟是个哑巴,再看那脸面,右半张脸有块偌大的红色胎痕,像戴了半张诡异的傩面一般。虽没有先前那般艳丽的容颜,但凤艽仍是一眼认出,这正是那青鸟仙使……   先前这青鸟因着烧了那“王妹”的假人,大司命老头儿怒然上禀,青鸟便也是被除了仙籍,罚下了人间,却没想到昔日的仙使竟是沦落成了任人使唤的婢子。   听赢机说这小婢本是在伙房做事,今日却不知怎的发了疯癫失了礼数出来奉汤。   凤艽暗叹了一声,这青鸟故意泼汤不过也是想引他注意,虽说这青鸟先前做下的事着实可恨,但这般为奴为婢的任人使唤也是凄凉,看了眼那青鸟,对赢机道:“不必再挑别的,这小婢不会说话,不扰我清静,便将她送于我吧!”……   ……   青鸟欢欣的随凤艽回了宅中,正要泪眼朦朦的唤声“君上”,凤艽已是拿出一些钱物给她,冷声道:“拿着这些,去好生过活,当个凡人。我是绝不会留你在身旁,其中缘由,你当自知!”   凤艽说一不二的性子,青鸟自是深知,又凄凄咽咽的哭了一阵,开口仍是那低粗的语声,道:“我自是知道我一时迷了心窍,犯下大错,君上保重!”,期期艾艾的走到门口,忽的顿步,抠着门框回身道:“可君上开罪了她,她定是不会擅罢甘休的……君上万事小心啊!”   这话让凤艽眉宇微蹙,青鸟口中的那个“她”,倒的确是个又狠又险的对手……   ……   入夜,凤艽又早早铺榻入眠,立在那一片金赤光晕中与孟姜如常说话,听她唠叨她今日又做了几个饼,种了几苗花,琐碎但也有趣,见她说罢,又挑眉睨他,问道:“你今日做了什么?怎不说话?”   凤艽本不想提今日见了青鸟之事,可孟姜如今似乎精明得很,若是刻意瞒了,反倒惹她猜疑,便是老老实实的交待了清,只是将那青鸟离去前那番提醒压下没说,见她笑嘻嘻的不再追问,这才搁下心来,他也越发了解那些凡间畏妻的汉子们,活得是有多么胆颤战兢啊。   ……   天明,孟姜从梦中醒转过来,在榻上躺了半晌,凤艽昨夜说那青鸟成了凡人,处境艰难,已送财物打发而去,可孟姜却觉有些异常,那青鸟虽只见过两回,但也看得出是只傻不愣登的蠢鸟,先前怎会有脑子想得出指点秀姬,将她逼出鬼甲的奸计?   糊里糊涂的活了两千年,至从那鬼甲重现后,这脑子却越发的清明好使了。   孟姜越想越觉着不安,出了洞室在山头闲逛上一逛,小黑还化成原形盘在他的狗窝里怯意的酣睡,早起的山精地怪们伸着爪子闲散的撑着懒腰嘻笑相约去泉边打水准备今日的餐食。   清晨的山间浓着一层淡青的薄雾,那些已能全化人形的精怪前些日子忽的打算在山间松土开荒,他们的身影与那些早起耕作的凡人看起来并没什么区别。   孟姜忽的觉着这住了两千年的山头多了不少人气,那一草一木竟也看出了几分新意,只是在山顶坐下,望见那初升的日头,心下泛过一抹凉意。   如今那托日的当然已不是凤艽,听说是凤艽座下的四鸟,天明的时辰竟是比凤艽执掌之时还精准了不少,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些众神诸仙便会忘了这九天之上曾还有凤艽这样一位东君。天地无情,缺了谁也会日升日落,花开花谢,万物生灵在这片浩瀚苍茫中只是那渺小的沙砾罢了。   孟姜被那日光刺得有些眼晕,没有凤艽的日光晒起来都少了温柔,起身抖了袍想回洞去,却被脚下一块圆石一绊,低头无意瞥了眼那块深灰溜圆的石头,莫名觉着那石下似乎埋有什么物什,取来花锄刨了半晌,倒真还有物。   将陈泥拨开,细细一看,那刨出来的竟是一块龟甲,满是裂痕,很是斑驳,但很完整,而且觉着拿起来还很是衬手,没有半点陌生,孟姜寻思莫非是她往日落在此处的。   孟姜拿着龟甲回了洞室,用布条将那龟甲裂缝的残泥细细擦了干净,摆在石案之上,抚了抚叹道:“可惜了,裂成这般,装碗水都是要漏的啊!”   话音刚落,但见那龟甲周身幻出一片铜绿之光,在案上急速旋转起来…… ☆、第二十六章 神鳌   片刻后,那龟甲才缓缓停下,一片铜绿光晕中,那空荡的龟甲中竟是生出了鲜嫩的肉团,慢慢的化成了头尾和四肢,看得孟姜好不皮麻。   见那此时四脚朝天的小龟的尾巴晃了一晃,奶声奶气的嚎道:“呀呀呀,还不快把我翻过来?都被你看光了,我的老脸往哪搁啊,哪搁啊?”   孟姜觉着很有趣味,呵呵笑了两声,这竟然是个小乌龟精,将它刨正,瞅它铜绿的龟壳,笑道:“小绿……我就叫你小绿了。我将你搁那山间泉眼里养着,怎样?”   小龟伸出小脑袋来,一对小黑眼上头竟是还长了一双浓眉,倒栽着立成个八字,看起来格外囧相,只见它老气横秋的白了孟姜一眼,叫嚷道:“你瞎啊!看不出我是鳌!神鳌!我的宫邸是在那浩瀚的东海,你懂不?还有那什么‘小绿’,我哪里绿了?”   “哦?呵呵,住海里的,那不就是海龟?”   孟姜抬手便将它又翻了过来,瞪它道:“你才瞎啊!你是海龟,怎的在我山头?在我的地盘还敢不叫我一声‘婆婆’?”   小龟肚皮朝天,刨着四脚,都着浓眉欲哭无泪,道:“呀呀呀,快些翻过来……婆……婆,我叫你婆婆,行了不?”   孟姜嗤它一声,再将它刨正,大气的挥挥手,道:“既是长在海里的,便爬回去吧……下山朝东,爬个千八百年,该能见着条小河沟,顺着小河沟再游个百八十年到大河沟,再从大河沟百八十年的游回东海,但半途别碰着打网捞鱼的人,被拈回去熬了汤就倒了霉了!”   小龟抽了口凉气,挤巴下小眼,再抽口凉气,再挤巴下眼,终是挤出了两行热泪,伤感道:“呀呀呀,我怎的这般命苦啊,想当初……”   “呀呀呀,行了……”   孟姜顺手将它拨进一个陶盆里,倒了些水,再加了把盐,叹道:“熬一熬还真是一盆好汤啊。”   见小龟凉气抽得更凶,孟姜觉着吓唬个小娃倒也不太地道,呵呵笑着将小黑唤了进来,道:“待会日月交替时,你趁机带它出去,将这只小绿……海龟送去那能通东海的河沟里吧!”   “小海龟!?”   小黑也是个见不得稀罕物的,好奇睁着大眼瞅那小龟,呵呵笑道:“我还第一回见着海里的龟呢!”   小龟顿露出真没见识的鄙夷眼神,扒着陶盆沿,又傲然的瞥了孟姜两眼,道:“你别以为你帮我这回,我就会感激你哦。你当年挖出我的甲来占卜,糟贱我……的甲好多回,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孟姜愣了一愣,道:“我会占卜?我有这本事?”   小龟划着四脚在陶盆狗刨式的游了两圈,道:“你可是个了不得的巫女哦,通天彻地的……”,顿又摆了摆头,抖着八字眉,瞪着小眼道:“不,不,不,这么说,听来怎的像是在夸你,应该说是个又凶又古怪的巫女!”   “巫女?”   孟姜更是诧异了几分,看来日升日落日复一日的糊涂,真是有好些事都不太清明啊……   小龟闷头咂了一口盐水,老气横秋的叹了口长气,奶声道:“忘了也是好,像大神我眠了这么些年,还是记得当时共工撞了不周山,至四极废,九州裂,天塌地陷,火不灭,海翻腾,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女娲炼五色石补苍天,还砍下我的四脚,以撑以重撑天之四极……往事不能回想啊,一想便要落泪!”   一旁的小黑听得双眼发绿,拍着爪子大笑道:“你说你就是那个被砍了四脚的撑天巨龟,你这么小个能撑天……”   “呀呀呀,你这个没见识的小娃……我的功绩,背上不是都写了的么?”   小龟努力瞪大小眼,扬起眉毛,显得威严,还补充道:“还有,我是鳌,不是龟!”……   孟姜凑上来看了看,果是有些深深浅浅的凹纹,的确像是文字,看了半晌,见那小龟将眉一扬,奶声奶气的傲然得意道:“看见了吧?我可是很了不得的呢!”   孟姜呵呵笑了两声,拿指戳了戳那白嫩晃眼的小脑袋,道:“对不住啊!婆婆我一个字都不认得!”   “嗯?”   小龟眼皮撑了撑,一脸不信的道:“你身为一个勘天的巫女,怎能不认得天文?”,转又翻了个白眼,叹了声气,摆头道:“也是,也是,你已没有了……”,说到此,忙闭了口,还抖了一抖。   孟姜一愣,问道:“我没有什么?”   小龟将那头忙缩进壳中,闷声闷气的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孟姜怎么敲那龟壳,它就是再不伸出头来,直到傍晚时分,小黑要来带它出山,它才晃晃悠悠的探出头来,扒着陶盆沿瞅了孟姜一眼,道:“我想过了,我还是先不走了,眼下我这么点大,回海怕是要被那些鱼虾欺负的……”   小黑抬爪一拍它甲,道:“小绿,这就对嘛,海里多咸多齁啊!”,能想通这点,这小龟还是很有见识的。   小龟又傲然的在陶盆里狗刨划水,道:“我除了个小一点,占卜吉凶的本事还是超群的哦,你有什么想问的哦?”,顿了顿,梗着颈道:“当然,你问了,我也不一定会答你的!”   孟姜扯了扯嘴角,一拍陶盆,道:“信不信,我将你翻过来,搁到山顶风吹日晒,再将你龟甲磨粉和面……”……   “呀呀呀,有话好好说嘛!”   小龟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也不知道那只鸟怎的就看上了你,弄得连神都做不成了!”   孟姜默了一默,随口问道:“他在人间可好啊?”   小龟仰着脖子接话,道:“不好呢!快有血光之灾,杀生之祸了!”,话音刚落,尾巴便已被小黑拽了,吊了起来晃了晃,听小黑哼声道:“不许咒凤哥哥!”   “呀呀呀,你这黑不溜秋的小犬妖,快放我下来!”   小龟蹬着四脚呲着那没牙的小嘴……   孟姜让小黑放下它来,因她心下也有不安,担忧凤艽有事发生,道:“我得再出山一次!”   小黑忙抓着孟姜衣袖,眼泪花儿外涌,道:“婆婆,你再偷出山,那雷神会劈死你的……”   孟姜并不搭理,望日月就要交替,卷袖踏风便要出去,听那奶声奶气的龟音,“呀呀呀,你这么出去,最迟半夜雷神就知道了,可那只鸟的杀生之祸是在一月后,你陪了命也赶不上的呢!”   孟姜扭过头来,道:“听你这么说,你是有法子替他化劫?”   小龟扒着陶盆沿挤巴下眼,得意洋洋的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帮你!”   “好!我求你,求你帮我!”,孟姜说着便要屈下膝来,被小龟翻起水花,溅了一脸的水,听它气呼呼的道:“呀呀呀,你个没骨气的,闪一旁去,让我好生静一静!”   “你就是个说大话的小河龟!”   孟姜嗔目怒视,气得小龟又抖了抖,嚎道:“我才不是小河龟,我叫作云煌,乃是顶天立地的大神!大神!”   嚎了两声后,有点脱水虚脱,闷进盐水咂了两口,八字眉一高一低的抖,道:“我是在想这个法子很凶险,得要那大司命肯帮你才行!”   这不跟没说一样!   孟姜嗤了一声,道:“大司命那老头儿哪肯帮我?再说,我也见不着他啊!”   “呀呀呀,自有我这德高望重的大神替你出面!”   小龟朝那陶盆外爬了爬,一个脚滑又栽回了水去,溅起一圈水花,它尴尬的挤了挤眼,让孟姜将陶盆端到山顶,吹一吹风……   月黑风高,小龟趴在陶盆沿边伤了会神,然后吹了一会不成曲调的口哨,果见那半空落下大司命老头儿的棉花云头,一见小龟,老泪纵横的俯身便拜,道:“小神当年得龟大神托梦指点,才得入神籍……”   “好了,好了……”   小龟叹了声德高望重的长气,让老头儿附耳过来……   老头儿听罢,胡须大颤,甩着眼泪道:“龟大神,这事小神可不敢办,被天帝和众神知道了,小神也是要被重罚的……”   小龟挤巴了下眼,道:“本大神好心提点你哦,就算被天帝罚总还是有命在的啊!”   老头儿一个哆嗦,瞅那立在一旁的孟姜,说得有理,天帝总是没理由要他的老命,可若是凤艽逃不过血光之灾,那这山鬼第一个要弄死的定就是他,先前可正是他趁着她不留意,摁下的天契,才有了这接下来的种种事端,扯着胡须甩出一把老泪,道:“我老头儿这是倒了什么大霉啊?”……   小龟的法子很简单,就是让孟姜自行脱出魂魄,再由大司命装在搜魂袋中带出山去,只要寻个刚死的合适肉身附着,便也能保魂魄安好,而孟姜的真身仍搁在山中,那雷神和那些看守的神将自也是不会发觉的……   主意打定,孟姜回到洞中,将那睡了两千年的石榻板面推开,这下头便是一张嵌着寒玉的石棺,冒着浓重的冰寒之气,定也能在她回来之前保她肉身完好……   午夜时分,孟姜躺进棺中,口中念起了渡魂移魄的密咒,这也是那日送小木去做人时,抖然想起的密语,她想她曾经应当真是个巫女,才通晓这些生死之间的巫咒法门……    ☆、第二十七章 新身   乌云蔽月,天地浑黑,孟姜听大司命老头儿道:“正好,正好,这有个刚断气的,肉身还暖热着的,赶紧,赶紧,趁这会无月……”   趁这个间隙,孟姜念起那渡魂移魄之咒,按大司命指示入了那副肉身,先前本还担心大司命老头儿再坑她一回,弄个断胳膊断腿或病痨给她,可此时感觉这副身子不但四肢齐全,心跳有力,康健得很,喜孜孜的睁开眼,却又一诧,竟是身在一间囚室,潮湿的地面横七竖八的躺了一众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女囚,那各样喷鼻的馊气,让孟姜头昏脑胀得直想再死一回……   最要命的是这头皮还奇痒得很,抬手胡乱抓了抓那蓬乱的散发,挠下来的除了几颗腻着的馊饭,还有两只油汪汪的跳蚤。   蚤也是命,可被拍死还是成精,就全看个自造化,不过似乎还没有蚤能成精一说,可见对这吮人过活的生灵,这天地都不会太过宽容,但能居在山鬼婆婆的发顶,也该死有荣焉了。   孟姜嘿嘿一笑,指节一屈,嘣的弹了出去,那蚤便跳上了近旁一个乱蓬蓬的小脑袋,扭过来一张溜圆的小花脸,见她醒了,欣喜的凑了过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坨馊了的饭团,贼兮兮的耳语道:“姑婆,我悄悄给你留的,慢一点,就又被她们抢去了呢!”   “小娃娃,真是心善啊,你叫什么啊?”   孟姜将嘴角扯出个和霭的笑,见这小姑娘约摸十三、四岁,长得很是敦厚,又添了几分好感……   这一问,顿让小姑娘挤着的一张花脸眼泪欲流,抽着气道:“姑婆,你病得都不认得我了么?我是你侄孙女窝饼啊……”   “咳,咳……”   孟姜被唾沫呛了呛,窝饼,哪个起的名,真是好有才华……   窝饼见孟姜呛得不轻,以为又患了病,忙去囚室角落拾了个缺口的破碗,将屋顶漏雨而盛下的大半碗雨水端了过来,急道:“姑婆快喝!”   这无根水虽治不了咳,润润嗓子倒是可以,孟姜面露和霭之色的接了过来,低头正要抿上一口,却险些吓得没将那破碗扔飞了出去。   只见那晃荡的水面上映出一张披头散发的毛头,阔额大脸,浓眉鹰目,最伤眼的是看起来几分眼熟。   这个不是,不是先前在楚国王宫,秀姬找来指认她假冒王妹的平妇同乡,那打了她一鞭子的“庆婆”?   孟姜有几分难以承受,扯着蓬发,做出大病初醒的恍惚之态问那窝饼:“姑婆我……咳咳咳……病得不轻,姑婆我叫什么来着?”   窝饼顿时哭得泣不成声:“都怪我,害了姑婆……”   “又在哭丧!?”   那巡视的小卒听得烦了,棒子敲着那囚栏,斥道:“庆婆,你这个虔婆子,以前不是见谁都凶得很,这回你也只能死在这牢里头了!”   庆婆,果然是庆婆……   这用谁的肉身不好,偏要这老婆子的,单说以后每日梳洗时瞅着这张大脸,便也会觉着心肝脾肺都气得颤抖啊,再说,这副身子怎的去凤艽身边保他周全啊。   孟姜四仰八叉的在那潮湿的地面上索性躺了挺尸,想来绝食个三日必会一命呜呼,到时非得让那大司命老头儿给她另找一副细皮嫩肉的好身子不可。   可孟姜尚没机会断气,便是被人灌下了一大口浓稠的米汤,灌汤的是个彪形大汉,浓眉鹰目,嘴下还有颗大黑痣。这不是赢巳身边那个叫作阿弃的,挖了她公主坟的小贼?   阿弃见孟姜双眼发直的盯着他,双膝一屈,跪倒在地,砰砰有声的便磕了几个头,说出的话更是铿锵,道:“阿娘,让你关在这受苦,是儿子该死。待你好了,要打要砍都随你!”   阿娘?这小贼竟是叫这庆婆阿娘!   也是,也是,除了少颗黑痣,这庆婆和这挖坟小贼真真就是一个模子,儿随母相,这个真真是不假。   嘿,平白多出愣大一个儿子,也真是有趣,有趣得很!   这下,孟姜眼倒是不直了,还有了几分意趣,可转念一想,眉梢却又颤了一颤,这阿弃是赢巳的亲随,这庆婆是阿弃的亲娘,那先前冒充平妇同乡去向秀姬告密,目的怕不只是想打她一鞭,而是想寻机救出赢巳吧?   细作,那庆婆才是真正的细作啊。   阿弃见孟姜半张着嘴不说话,以为她病得不轻,顿时急红了眼,将她一背便要闯出牢去。   领路的小卒见状一骇,连忙来拦,连连作揖,小声为难道:“阿弃大哥,求你别为难我!你也知道庆婆这回揍死的,可是络姬的兄长啊!你也清楚,这络姬是什么人?放你一人进来见一面,传出去,我都是要人头不保的啊!”   孟姜趴在阿弃背后,半眯着眼瞥那“儿子”,见他捏着拳头,在苦苦压着怒气,不由嘿嘿暗笑。   她这两日都听窝饼说了,那络姬是秦王新纳的小宠姬,那络姬的兄长仗着妹子得了宠便想强占窝饼,庆婆那也是个火爆脾气,两拳便将那络姬的兄长揍得肝胆俱裂,当晚便是一命呜呼。络姬哭哭啼啼闹到秦王跟前,自是将庆婆和窝饼拖下了死牢,若不是因着太子丧期未过,暂不杀囚,庆婆早也就人头落地了。   阿弃倒也是个义气的人,不想为难这个小卒,将庆婆又搁了回去,又是砰砰的磕头,纠结道:“阿娘,你先忍一忍,儿子会尽快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见挖坟贼面露怂色给她磕头,孟姜又发觉些占着这副肉身不一样的好处,就是拿刀砍这崽子两刀,这崽子也不敢吭上半句,抬手用力拍了几下这“儿子”的头,装着病弱的道:“呸!死崽子讲大话,你有本事救得出?到时还不是只能给老娘备张破席,卷了埋了就了事!”   阿弃一握别在腰间的刀,指天起誓,道:“儿子这条命就是本事!”,再伺候孟姜啜了半碗米汤,叮嘱窝饼好生照顾,这才起身随了小卒离去。   孟姜暗暗叹了声,这阿弃虽说讨厌,但倒确是个孝顺的崽子,这庆婆能教出这般的儿子,也该是个侠义豪气的女人,庆婆一辈子倒也不算白活了。   这般想着,对先前挨的那一鞭的怒气便也散了几分,“死崽子”带的米汤也很是涨人,打了好几个饱嗝才稍感舒爽的摊在牢角,这在一旁的窝饼看来这“庆婆”就是一心等死,生无可恋的脸面,又在小声抽泣道:“姑婆,你是巳公子的乳娘,还有份救巳公子回国,巳公子定会不忘你的恩,救我们出去的!”   孟姜暗嗤,先前可就听说过了,赢巳这个不受老爹待见的崽子,本该为质却擅自逃回,更是惹得他老爹不快了。从逃回来至今,想来连他老爹的面都未见过一眼,这种处处受气的窝囊货,自身都难保,还有本事救人?   可到了傍晚时,阿弃竟是真的奔了来,将她背了出去,就是那窝饼也一并放了出来……   阿弃将她背回一处屋子,四下落灰,许久没有收拾,让窝饼赶紧端来些米汤饼食,道:“阿娘,这下没事了……”   孟姜撑了撑眼皮,拔了两口饼下肚,拖着嗓道:“只盼你以后孝顺,让老娘我能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   见她说话中气尚足,阿弃大脸上露出了些许喜色,捶了捶胸膛,砰砰作响,道:“待巳公子以后继了王位,封我做了将军,你要□□粮穿丝绸,都给你弄来。”   这话听得孟姜额角大跳,连那吃饼的心思都没了。那赢巳要继了王位,成了霸业,那凤艽不是要灰飞烟灭,头皮又在发痒,孟姜心烦暴躁的抓了抓头。   窝饼见了,赶紧烧了热水来帮孟姜梳洗,蓬发顺了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好歹是顺眼了两分,可窝饼仍是眼泪跟那半山的泉眼一般,止都止不得,凄凄咽咽的道:“刚听阿弃叔说,我们能放出来,是因着巳公子在大王的寝宫前磕了大半日的头,还挨了十几鞭子,大王这才答应饶我们两命的!”   “那又怎的?”   孟姜将眉一扬,这庆婆对赢巳有恩,这赢巳挨几鞭子报答,那也是应当的。被窝饼哭得心烦,正打算将她赶出,闭紧房门,也好脱出魂魄去跟凤艽报信,却听那前院中传来小侍急声:“阿弃大哥,阿弃大哥,你快来啊,公子又昏倒了,吐血了……”   阿弃尚没接话,那窝饼已是干嚎了一声,箭一般的冲将了出去。   孟姜揉了揉庆婆这张满脸横肉的老脸,赢巳是为救庆婆挨的打,眼下若是她这“庆婆”还在屋里安心磕睡,定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不可的吧。无奈的扯了扯衣角,只得也朝那前院而去……   ……   赢巳屋中,阿弃和几个贴身的小侍已是急得焦头烂额,孟姜朝那榻上瞥去,便见赢巳趴躺在那硬榻上,脸颊比先前所见还要苍白瘦削,后背衣襟都是血水。   孟姜暗嗤,绞尽心思回来秦国,这在王宫中的日子过得也并不比楚国好得了多少嘛。正想上前看个仔细,却见赢巳身周有片异样的淡黑之气散出,他幽幽的睁开了眼,喃喃道:“楚国公主,你来了……”    ☆、第二十八章 生魂   孟姜一愣,这赢巳哪时换了一双阴阳眼,竟有了通灵见鬼的异能,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占了人家肉身的生魂。可下一瞬,却见赢巳又眼皮紧阖,又昏睡去了。   小侍们不由抹着眼泪轻声道:“公子夜夜受那楚国公主的噩梦困扰,却也没有法子啊!”   孟姜扬了扬眉,原来这赢巳只是发了阵噩梦,可发了噩梦竟是梦见了她,看来对她还真是厌恶得极深啊,也不知在他梦里,她是多么个穷凶极恶的妖物。   阿弃握拳恨恨的道:“那楚国妖女害得公子为质受辱,我先前去挖了她的坟,扬了她的骨灰,却还是没能让公子逃出这个噩梦!”   话刚落,头上便挨了孟姜一计狠拳,捂着头茫然:“阿娘,怎的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死崽子!”   孟姜扯出那门上的闩子便朝阿弃猛揍,火大道:“那楚国公主照顾公子那是尽心尽力,还救过公子的命啊!我先前为救公子打了那楚国公主一鞭,本就是忘恩负义,应当折寿了。你还不给老娘我积福,去挖人坟头扬人骨灰……害老娘短命的就是你这死崽子!”,越说便越发来气,揪着阿弃越发打得欢快,大汗淋漓这才歇了手……   “阿娘,只要你消气,随便揍!”   阿弃鼻青脸肿的跪在旁,可一个没忍住,还是委屈的辩白道:“我挖坟,不也是担心公子被那妖女的鬼魂纠缠么?”   鬼魂纠缠?   孟姜拎着门闩子,强将火气压了一压,环视屋中,心下暗忖,刚见那赢巳身周有淡黑之气散出,倒的确是不太正常,但此时却又不见了。   罢了,罢了,凤艽眼下她都担心不过来,有没有鬼魂纠缠赢巳,她也不想管了,让阿弃将赢巳衫子拔开,几下上了药,她才好回屋脱魂去见凤艽……   衫子拔开,一见赢巳后背的伤势,都纷纷抽气,抽得真是狠辣,那鞭鞭都见了血肉,也不知这副孱弱身子是怎样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孟姜都忍不得暗叹倒也真是个命运多舛的倒霉娃,眼不见为净,麻利的上了药便出了门去。   阿弃还讨嫌的跟了上来,憋着一张悲愤的大脸道:“阿娘,公子处境艰险,最可信的人也只有我们了。公子以后的吃食和汤药,阿娘要看得紧些。阿娘你也知道,公子先前被下过蛊,傻了一阵,病根除不尽,这身子本就不好……”   孟姜自是知道,眼下秦太子已亡,那秦王众公子自然都大眼小眼的瞅着那王位,而的赢巳虽说不被亲爹待见,但眼下却也是成了正正当当的长子,难免被人所忌,随口问道:“哦?那先前是哪个下的蛊?”   阿弃摇摇头,愤然道:“我还没得空去查,待我查出,定要将这凶手大卸八块!”……   谁害的赢巳,孟姜不想关心,望此时已是夜深,凤艽定已入梦盼她,可那金铃挂在她的真身颈上,那入梦之法自也是用不了了,还是快回屋,将魂魄脱出,去见上他一面吧。   ……   孟姜魂魄轻飘落到先前置的那鬼宅,飘进后院卧房,灯光微明,清隙可见榻上凤艽锁眉入梦的模样,定是半晌见不得她出现,在梦中忧心了,抬手想要将他摇醒,可触到他手,便如一片清气握了个空。   是了,她如今只是一束魂魄,与那些游魂野鬼没有差别,她触不到他,他自也是感觉不到,这该怎么办才好?眼下顶着庆婆的身份,白日里自也是没有理由靠近他私下说话的。   孟姜捂额焦急,却见凤艽乍然睁开眼来,翻身坐起,凤眸熠熠的朝她看来……   孟姜怔了一怔,欢喜笑道:“你眼下是个凡人,竟也看得见我?”   凤艽抚抚额角,他除了神籍,但总也不是那彻头彻尾的凡胎肉身,见她脚不沾地,显是生魂,顿蹙了眉头,道:“让你安心在山中呆着,你又逃了出来?还用这等凶险法子!”   孟姜飘到他跟前,扬起一屋凉气,道:“我在山中日夜不安,那小绿,也就是一只龟,说你将有血光之灾,我怎还在山中呆得住?”   凤艽默了一瞬,顺手想要去握她手,却也是抓了个空,忧道:“你已告诉了我,我自会小心防范。你赶紧回山将魂魄归进真身,魂魄离体那是大凶,不要再叫我担心了!”   这说得柔声温语,孟姜自也动容,可寻思眼下走了,那庆婆必就只剩尸身,下回想要再出来,怕也没有这般刚死的合适肉身,道:“说你的血光之灾是在一月之后,待够一月,见你平安了,我自会回去的!”   “不行!”   凤艽断然绝决,难得愠怒的对她发了脾气,眉头紧锁道:“眼下就回,不许担搁!”   这两千年来,孟姜还重未见过凤艽对她发这般的脾气,凑他面前眨了眨眼,柔声笑道:“夫君,我也是担忧你嘛!”   那声“夫君”听得凤艽柔肠百折,眼前都似有遍地花开,春光灿烂,漾了漾嘴角,凝着她道:“你回山中,入梦相见也是一样!”   “才不一样!梦里你在那光晕中立着,看得可没这般真切!”   孟姜摆了摆手,凑到他面前,捧着脸笑道:“近看,我夫君真是俊美绝伦,啧啧,真是越看越好看!”   那死皮赖脸的小模样让凤艽忍不得失笑,道:“哪里学来这一腔嘴甜的本事?”   “不就是跟你学的!”   孟姜笑了一笑,环视屋中,很是整洁,她先前替他备的衣袍显然未曾穿过,仍是簇新的叠在箱中,扁嘴道:“不喜欢啊?”   “怕穿坏了!”,凤艽抚了抚那些衣袍,先前以为要一二十年见不得她,哪舍得穿,看着倒也可浅寄些相思之苦,正想再发自肺腑的吐一吐衷肠,房门却传来敲门声,“公子,你醒了么?可是饿了?”   凤艽心道了一声不好,先前在梦中跟孟姜说打发了那青鸟离去,可眼下却是在他宅中出现,还半夜敲门,这该怎么跟孟姜解释,忙沉声打发了那青鸟离去,转身见孟姜果是娥眉大挑的将他瞪着,忙解释道:“那青鸟先前离去后,便遭贼人抢了财物,险些受辱,我见她可怜,才将暂时她收留!”   “可怜才收留?这世间可怜的多了,你怎不全带回来啊?”   孟姜猛然飘起阵鬼风搅得那灯火摇曳不明,哼声道:“难怪这么留不得我,要拉脸子给我看,赶我走!”   凤艽抬袖抹了把额汗,这还真是有口说不清啊,见她又将眼一眯,笑盈盈的道:“不过,我如今借的这具肉身也很是不错,是那赢巳的身边人哦……唉呀呀呀,那关系近的,还能时刻进出他卧房呢!”,说罢,飘飘然的穿墙而出。   凤艽脸色抖变,借的该不会是赢巳哪个妾婢的肉身吧?同枕共寝那还了得?顿时有再了烧那大司命老头儿胡子的熊熊怒火,从袖中抽出根蓍草来,在灯火中燃了,片刻见那大司命老头儿的棉花云头飘来,拽着云头颤颤的笑了一声“正想来跟东君说那事……”   听说孟姜借的只是赢巳乳母的肉身,凤艽这才舒了口气,道:“快些将她掬回山去,不许她在人间逗留!”   老头儿抹着汗道:“东君可知她竟是记起了那渡魂移魄的巫咒,这等早就失传的本事是连小神我都不通的,小神我哪能掬得了她啊?”   凤艽手中的半截蓍草抖然化灰,烫坏了袍角也不自知……   ……   孟姜气呼呼的回到那赢巳府宅后院,正想飘进屋去,却听屋中传来窝饼的抽气声:“姑……姑婆……啊……”   孟姜暗道了声不好,赶忙念了咒入了那庆婆肉身,“莫要哭丧,姑婆我还没死……”,半撑着眼皮,有气无力的睨着那嘴已张了一半,就要哭嚎出声的窝饼……   “唔,唔……”   窝饼将要嚎的哭声咽成了两声抽气,连拍心口,哭道:“刚我进屋来,见姑婆眼都没闭,半吊在榻沿,一动都不动,吓死我了!”   孟姜捂了捂额,刚脱魂走的匆忙,这庆婆的姿势便是难看了点,见窝饼还是惊魂不定,拍拍她头,肃然道:“巳公子眼下处境艰险,所以姑婆我近来便学了这睁眼入睡的法子,好时时惊醒啊!”   窝饼好骗,三言两语便深以为是的连连点头,接着又是悲从中来,哽咽道:“公子处境真是好艰险啊,从小到大都好苦啊……他父王不疼他,母亲又早逝,那从小有婚约的阿玄却是嫁了……”,说到着,窝饼瘪嘴哼了一声,难得的露出了鄙夷的表情,“那个阿玄也是配不起公子的!”   这顿时惹起了孟姜的兴致,赢巳身为贵胄公子,这般的年岁,早已当是有妻有妾的,可将这赢巳的府院看了一圈,住的都是些做活的婢子,别说妻妾,连个暖床的小姬都没有,这还真真是奇得很,嘿嘿笑道:“公子也老大不小了,要不姑婆我将你嫁给公子?”……   窝饼圆脸红了一红,捏着衣角,垂头咬唇道:“姑婆,你是知道的,公子惦记着那阿玄,别的人哪入得了眼?我又不美又不聪明,也配不上公子的!”   窝饼又拖拖拉拉的说了好一阵,便将赢巳那点□□说了干净。   那事很没新意,不过就是赢巳的母亲绥姬在赢巳幼时替他订下了亲事,是他的表姊阿玄。据说这阿玄至幼貌美聪慧,被绥姬养在身边,与赢巳一同长大,都说是天生一对。可眼看就要到了婚嫁的年岁,阿玄却是在风雨交加的一夜投了秦王的怀抱,从赢巳的未婚娇妻摇身成了赢巳他老爹的娇妾,生生长了赢巳一辈啊。此后绥姬郁郁而死,赢巳大病一场,便也再没有了婚娶的意愿,一拖再拖,直到如今。   孟姜感叹了两声,赢巳那般冷面冷脸不讨喜的人,竟也是个在情爱汪洋中翻过大船的,想起自己那段久远的□□,不也疗伤疗了两千年,可怜,可怜得很啊……   窝饼抹罢眼泪,便是要到赢巳屋外守着,怕赢巳醒来要水要食,孟姜叹了两声好娃,打发她去了,正翻了个身要补一个眠,却听那屋外传来一声闷响,有一阵异风飘过……    ☆、第二十九章 有灵   孟姜撑开眼皮,这一阵风有点异常,打着呵欠出了屋,便见窝饼在屋檐下伸脚伸手的躺着,嘴巴大张,已是昏了,而她身旁立着一个一身华服身影,容颜妍丽,青丝高绾,若非那没有血色的惨白脸孔和那周身的淡黑鬼气,这还真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端庄美人儿。   孟姜从屋旁顺手拾了把秃毛的扫帚抖了两抖,指指那已昏厥在女鬼脚边的窝饼,冷笑道:“我这侄孙女话虽多了些,爱哭了些,但也是个好娃,我这姑婆自是看不得她被欺负!”   那女鬼连忙后退数步,慌忙行了个大礼,道:“婆婆误会了,窝饼一心照看巳儿,绥姬只会感激,自是不会加害!”   “绥姬?”   孟姜揉了揉眉梢,不就是赢巳那早死的生母?打量那女鬼两眼,倒也确实没有害人的浊气,便是将扫帚收了,挥手道:“听说你都死了好几年了,怎的还在这晃悠?去你当去之处吧!”   绥姬抬袖拭眼,悲泣之态楚楚可怜,道:“我是不放心我的巳儿,怕他被奸人所害,这才去而复返!”   “哦?奸人?”   孟姜心不在焉的答着话,撸了衣袖去将那窝饼朝屋里挪,这丫头还挺墩实,搬起来颇为费力,烦道:“你说你,将这娃弄昏了,撂这外头,要是冻坏了,哪个去掏心掏肺的伺候你儿子?”   绥姬拈袖轻咽着凑上来,道:“若不是着急跟婆婆说话,也不会让窝饼晕倒……我来是想求婆婆救救巳儿……”   “救他?”   孟姜费了大劲才将窝饼在榻上摆正,抹了把汗,道:“他伤得重,但眼下也算保住命了,搁个两三月,也就好了!”   绥姬摇了摇头,哭道:“婆婆该知,巳儿他中过邪蛊,一度痴傻,虽说先前得那神仙赐药暂得保命,可病根不能除尽,身子就一直不好,眼下又伤情……求婆婆帮帮他!”   怎的也和窝饼一样,一说话就哭。   孟姜摁了摁跳疼的额角,呲牙道:“这情伤,婆婆我不会治!”   绥姬双膝一弯,跪倒在孟姜跟前,哭道:“绥姬做了这些年的鬼,自是看得出婆婆是谁。先前在楚国,也多亏婆婆照顾,巳儿才保住性命,他有眼无珠,有得罪婆婆之处,绥姬替他陪罪!”   倒真是个会说话的慈母。   孟姜听得颇为入耳,但那治情伤她着实是不会的,正筹促怎将这个尴尬的缘由说得圆润一些,见绥姬咬了咬牙,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道:“若是婆婆帮帮巳儿,我愿帮婆婆找回一件最珍贵之物!”   最珍贵之物?   孟姜撑着眼皮回想了一下,她值钱的家当不过就是这些年来凤艽送的那些珠宝首饰,都好好收在山中并没丢失啊,好奇心顿起,示意绥姬将话说清……   绥姬拧了拧秀眉,双手摁心正要进一步说话,却听那阿弃在外头扯着嗓大喊:“阿娘,阿娘,你睡醒了没?”   这一声嚎将绥姬着实一惊,连忙化成鬼气飘然去了。孟姜暗骂阿弃那死崽子还真是个能替老娘分忧的啊,提着门闩子出了屋,虎着脸吼道:“天都没亮,死崽子嚎个什么丧?”   阿弃一见门闩,赶忙捂了头,气短的笑出一排白牙,道:“阿娘说得对,今日我们不就是要陪公子去嚎丧么?”   孟姜这才想起,昨日不就听阿弃说过,那太子陵墓总算完工,今日是那太子下葬入土之日,赢巳就算只剩一口气,那也是得去祭奠掉泪的。   只好回头将窝饼戳醒,端了药汤饮食朝赢巳卧房而去,本是要将他提起来梳洗换身丧麻,步进屋中却见重伤未愈的人已是披戴妥当,正一脸苍白的撑着窗沿吹风,吓得窝饼眼泪盈盈的前去扶他,道:“公子,你重伤,吹不得风!”   “不打紧!”   赢巳微点了点头,看向孟姜,道:“乳娘能平安回来,我便放心了!”   孟姜扯着嘴角挤出点笑,让窝饼将刚熬好的药汤递他,客套话毕竟还是要说,道:“若不是公子,我和窝饼就折那牢里了!”   赢巳将药灌下,苦得皱了皱眉,孟姜见了,顺手朝他手头搁了几颗李,道:“吃这个,这就没那般苦了!”,这是刚路过院口,见那李已成果,便顺手摘的……   这本是无心之举,可赢巳看着那手间的果子,却怔了一瞬,就只是那般捧着,并不入口,忽的道:“又已是这果子成熟的时节了。先前在楚国时,我还用这果子充过饥!”   孟姜豁然想起,不就是先前将他抬到那平妇破屋时,从屋外弄过这果子给他,他眼下想起,莫不是在憋闷那痴傻为质的日子,指不定又在心里怎么骂她这羞辱他的“婆婆”呢,竭力扯出点笑来,道:“那楚国公主死都死了,还死得很惨,公子也该解气了啊,那过去的日子,就不要再回想了嘛!”   赢巳未再接话,将那果子轻放进口中,兴许是酸的,皱了皱眉,道了一声:“出发吧!”……   ……   天阴有雨,出门尚早,但一路泥泞,马车难行,到了那太子陵寝时,已是人头齐聚,一片悲肃了,公子王孙们个个都是一副悲痛之相,还有几个嚎着嚎着昏过去的,这兄友弟恭的假像自然都是做给秦王看的,真正哭得悲痛的是那一干被绑着将要陪葬的太子姬妾,声嘶力竭的挣扎着呕出几口血水来。   赢巳从马车上步下,望那高停的太子棺木,忽的轻声问道:“人死了,真会有灵么?”   孟姜盘腿儿坐在车板上啃饼,顺口答道:“人死了就是鬼,若魂魄未散,也就算是有灵!”   赢巳若有所思的轻点了点头,摁心咳了咳,沁出些许血来,抬袖将嘴角拭了一拭,独自一步一挪的前去列位祭贡,刚要上拜时,又一阵眩晕,一个站立不稳,便是栽倒在地,看得他的弟弟们嗔目,小声道:“平素做出一副不争太子位的清高模样,眼下还不是当着父王做这悲痛呕血的假戏……”   那立在上首的秦王先前已看了一番儿子们假昏假嚎,此时见着更是烦怒,喝道:“还不滚下去!”   赢巳撑了撑想要立起,却又一个趔跄,手臂倒是被轻轻扶住,扭头抬眼见扶他的是一张绝美的俊颜,忙垂了眼目,轻声道:“多谢先生!”   凤艽将他扶到马车停处,瞥了眼那从车中探出头来,嘴边还挂着饼渣的“庆婆”,暗觉好笑,道:“这位老人家,照顾好你家公子,莫要贪吃走神!”……   孟姜想起凤艽私藏青鸟便是来气,刻意上前扶住赢巳胳膊将他送上马车,嗤道:“人家埋儿子,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赢巳脸色惨白,忙替“庆婆”向凤艽陪了个礼,道:“乳娘,这位先生与我有救命之恩,不要无礼!”   “是是是……”   孟姜翻个白眼,回头去取水囊喂赢巳喝上两口,伺候赢巳躺在那车板上睡了过去。   凤艽打量赢巳两眼,对孟姜道:“巳公子旧病未愈,又添新伤,这位老人家要不随我回去,拿些丹丸,兴许会有些用!”   孟姜正想嗤他两声,白眼刚刚一翻,便见那丞相赢机从人群中步来,怒喝道:“刁钻老奴,先生愿给阿巳丹丸,你还不快跟去磕头?若敢再耍横无礼,我定让你再下那死牢!”   孟姜将白眼垂下,扯着嘴角称是,毕恭毕敬的随了凤艽回宅,环视四周,冷笑道:“先生也是个贵人,怎的连个伺候的小婢都没有啊?”   凤艽淡笑一声,这酸气还没散呢,抚了抚袖一本正经道:“亡妻去后,我便一人惯了,先前有个小婢也因觅得良人,自愿出去嫁了!”   孟姜半信半疑的挑了挑眉梢,摊手道:“那先生还真是孤独可怜呢!”   此时无人,竟还装着,凤艽打量孟姜这老皮老脸的“庆婆”,摇头叹了两声“顺眼”,道:“婆婆倒不孤独,不但有愣大的亲生儿子,还将赢巳拉扯长大,还真是能随意进出卧房的身边人啊!”   见孟姜露出了要将他狠揍的怒色,凤艽连忙拈出一个装着药丸的小葫芦来,道:“给那赢巳吃几日,伤会好得快些!”   这下孟姜倒是愣了一愣,道:“他好了,对你才没好处吧?”   凤艽沉吟了片刻,道:“赢巳身有王气,继位就算再多阻隔,也是难逆的。我眼下想要做的反倒是扶他上位,得他信任,让他将来能听从我的建议不兴战事,不造杀孽。”   孟姜恍然大悟,不兴战事便成不了霸业,那也算是不违那天契所约,拍掌由衷笑道:“我夫君真是聪明啊!”   凤艽抚着额角,打了个哆嗦,很是脸难,道:“这话从一个老婆子口中说出来,我真是无福消受啊!”   “是么?”   孟姜唾了一声,瞪眼道:“这就是嫌我老了丑了,说好的‘一心一意,至死不悔’呢?”   凤艽连忙摊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是我误会夫君了?”   孟姜将“庆婆”的粗腰一扭,侧身朝凤艽一挤,噘着大嘴凑了过来,道:“那夫君能亲上我一口么?”   凤艽以袖掩口轻咳了咳,端正了容色,正正经经的道:“你眼下好比是借了人家的碗来盛羹,虽说羹还是那羹,可碗却不是你的,你盛羹便盛羹,却不能挪作他用!”   孟姜嗤了一声,道:“说了这样一通,若我真老了丑了,你还不是会嫌,男人就是这般德行!”   这下凤艽眉头倒蹙了,道:“若本就是你,别说老了丑了,就是断胳膊断了腿,我也不嫌。可这本就不是你,你让我……”   “行了,行了!”   见他真急了眼,孟姜连忙挤着眼陪笑,这玩笑开下去,怕是又要不欢而散,抖了抖那装药的小葫芦,道:“赢巳还昏着,我这就拿药回去给赢巳治病了!”   这般急着离开,凤艽倒忍不得酸上一酸了,道:“你这乳娘当得,真是尽心尽力,入夜是不是还要替儿子盖被?”   孟姜扬眉瞪他,道:“明明是你说改了计策要扶助赢巳,我正要夫唱妇随,怎的还反咬一口?”,唾了一声,拔步走了。   凤艽本来的一腔酸水,倒被那句“夫唱妇随”冲得甜腻了,却忽觉元神一阵刺疼,暗暗一惊,抬头望见那半空飘过一片异样青云,让凤艽皱起眉来……    ☆、第三十章 杀劫   孟姜回到赢巳宅中,去了赢巳卧房,见他已苏醒,又强撑着立在窗前吹风,也不知那窗外的风景有什么好看。孟姜拿出凤艽给的丹药要给他服上一粒,赢巳却是摇头,容色倔强,道:“不必吃!替我退回去吧!”   孟姜眉梢一挑,正要问个缘由,又见他淡冷的轻笑道:“吃了这药,便更是欠下了这位先生人情!拿什么来还?”   欠的要还,这是常理。   孟姜也一惯这般认为,见他坚决,也是难拗,左右不吃这药也不过是伤好得慢些,便也不再勉强,只是担忧他这般态度,显然对凤艽是心有抵触的,以后就更别说会听凤艽的劝告了。   孟姜正想怎么替凤艽说两句好话,却是见赢巳眉头微蹙的望向窗外细雨,道:“乳娘,你先前说人死了为鬼,而那楚国公主是因我而死,那她定会变成鬼来找我寻仇索命吧?”   孟姜翻了个白眼,扯了扯嘴角,冷着脸道:“不会找公子寻仇的!要找也是来找我这个打了她一鞭子的老虔婆啊!”   赢巳默了一瞬,眉间微拧起浅壑,道:“可是,乳娘那么做却是为了救我,寻仇也是找我才对!”   孟姜暗嗤,婆婆我要找你寻仇,你还活到此时?不过转念一想,又是灵光一现,挤出肃然之色,道:“公子说得也有理!所以,若是要那楚国公主不来寻仇,公子便应当与她的夫君好好相处才对啊!”   孟姜自认这恐吓得真是绝妙,却见赢巳那惯常清冷的面孔上漾起了难见的轻蔑颜色,道:“他们并未成婚,根本还算不得夫妻!”,将袖一抚,又是冷声,“我倒是等着她来找我寻仇!”   死崽子,不听劝……   孟姜真是生出将赢巳也好好揍一顿的心思来,正想再劝上两句,却听阿弃在外喊着“阿娘,阿娘”,听起来急迫又欢喜。   又来一个死崽子……   孟姜步出屋来,正要训上两句,便见阿弃从身后扯出一个青衣少女,眉开眼笑的拽着一跪,道:“阿娘,我要成婚!”   成婚?   这般突然,倒让孟姜诧了一诧,不过转念一想,这阿弃倒也是早就到了成婚的年岁了,见那少女虽说相貌平常,但低眉垂目的倒还乖巧,便是摆出凡人婆母的派头抄手肃然问道:“叫什么名啊?”   少女将头垂得更低,还怯怯的扯了扯阿弃的袖角,从头到脚都透着一副受气包的质地,阿弃连忙道:“阿娘,她叫阿青,天生哑巴,不会说话,但性子好得很!”   “阿青?哑巴?”   孟姜额角跳了一跳,先前凤艽曾说青鸟那日不就扮的是个哑婢,不过再端看这张平淡无奇的脸面却与先前所见的那张娇丽容颜大不相同……   见孟姜眼色炯炯的盯着那阿青不说话,阿弃有些急了,道:“阿娘,你从小总唠叨我克妻,成不了婚,眼下阿青愿嫁我,你难不成因着她是个哑巴,就不答应?”   孟姜抚着额角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瞪眼道:“你既知道你克妻,你娶人家阿青,不是害人么?”   那阿青连忙摆手,咿咿呀呀的比划着说了一阵,阿弃嗯嗯的点头,一副完全领会的模样,对孟姜道:“阿青说她是个命硬的,家里人都死完了,就剩她一个,所以,她不怕克的!”   “哦,家里人还都死完了……”   孟姜挑着眉应了两声,正想再探问上几句家里人坟头在哪,却见赢巳撑着那飘飘摇摇的病体步出屋来,笑得倒是难得的畅快,道:“乳娘,阿弃难得有喜欢的女子,你就答应了吧!”……   成婚那是喜事,孟姜本也没有不答应的意思,况且这阿青眼下看来与那青鸟也没什么关联,无端断人姻缘,也不是她这山鬼的作派,挥手道:“那就这么定了吧!”   阿弃欢喜得很,携了阿青恭敬的磕了几头,再将窝饼叫过来,带那阿青去屋里好生歇着。啧,平素粗鲁,眼下倒是一副为人夫者体贴的模样。   赢巳轻拍拍阿弃的肩,笑道:“阿弃,我这便找人替你选个好日子成婚!”   阿弃抓了抓头,哈哈大笑,道:“我们这些拿刀子见血的粗人,还麻烦着选什么日子。我阿娘答应了,这事就算成了啊!”   赢巳见孟姜也是一副懒得麻烦的态度,便就轻点了点头,去屋里拿了些钱交给孟姜,让她能去为阿弃新婚置办些用物,笑道:“阿弃,你这般急着成婚,看来你是很喜欢那女子了,你我一同长大,先前竟怎的没听你提起过?”   阿弃满脸红晕,搓手抓头,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道:“我也是才认得阿青不久啊……先前我在城外见她被几个贼人劫抢,便出手救了她。本也就忘了这个事,哪知昨日在街头遇见她,她一眼认出我来,还哭着说一直在找我,说感激我,要嫁给我!”   这听来还真真是段天降的姻缘啊。   赢巳望向窗外,颇有感叹,道:“是个知恩懂报的女子!情缘难得,婚事不拘常礼,早些办了也是对的!”……   孟姜却是额角暗跳,先前凤艽不就说打发那青鸟离开后,她又被贼人劫抢才又重新收留,这么多巧合,那阿青还真不会是那青鸟?若真是她,来此又打什么主意?   孟姜心下疑窦盘桓,回了后院屋中,见窝饼正欢天喜地的替那阿青梳头,便是寻了个为公子熬药看火的理由将窝饼支了出去,瞥着那阿青笑道:“真是看上了我那粗鲁的儿子?”   阿青似愣了一愣,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孟姜根前,眼泪婆娑的咿咿呀呀一通,这受气新妇的模样半点没有那青鸟仙使的傲然之姿。孟姜一时倒也判断不清这阿青的身份了。   心下不安,孟姜索性以替赢巳还药为由朝凤艽宅中去了一趟,本想将阿青之事与他一说,可敲了半晌门却无人来应,倒是在回转的路上,听那些百姓们说起秦楚两国又要开战了,而先前那位楚国来的先生,在丞相的引荐下去见了秦王。   孟姜暗抽了口凉气,秦楚若是开战,必然要死上一大拨人,那些人命会不会算在凤艽头上。忐忑回了赢巳宅中,便见那阿青正帮着窝饼浆衣做活,那乖顺勤劳的模样,得府宅上下一致称赞,阿弃更是如捡至宝,整日笑得合不拢嘴。可是,孟姜却总觉着这阿青让她格外看不过眼。   夜深人静,孟姜闩好屋门,刚脱出魂魄打算前去见一见凤艽,飘到半空之时,却见一个黑影溜着墙根挪动,定眼一看,这不是白日那个阿青,新婚之夜,不与阿弃春宵良辰,却出来做什?   正在诧异,便惊见那阿青从身后扯出一把明晃的短刀,伸进了“庆婆”的门缝,挑开了门闩。孟姜眉梢一挑,这阿青是要去杀她!正要将魂魄渡回“庆婆”肉身,好生反抗,可却已迟了,那阿青手中短刀已是飞快的扎进了“庆婆”胸膛,还端端就是那心口。   孟姜捂额,正要上前去看那“庆婆”还能不能用,却见那阿青蓦然抬起眼来,望向孟姜生魂,脸上浮起阴狠浓恨之色,口唇开合,吐出孟姜并不陌生的低粗语声:“你这该死的山鬼,害君上替你扛下天契,我便要让你灰飞烟灭!”,说着又朝那“庆婆”的肉身连捅了好几刀子。   捅成这样是真用不得了!   孟姜眼下一副生魂,倒真是怒火难发,奈何不得,飘出屋去,却见那阿青又跟了出来,竟是又从袖中扯出了先前所见的那柄伤她的黑鞭,抬手便是朝孟姜生魂抽来。   孟姜闪身难避,暗道今日莫非真要魂飞魄散了,却感从头而来一阵奇异风流将她卷起,托至半空,完整的逃过了那鞭梢的狠辣一击。   这阵风来得诡异,不但孟姜诧异,就是那阿青也浮起了惊色,倒也没再追来,而是转身窜去了那赢巳的卧房,持着那短刀便是朝榻上的赢巳刺去。   可刀刚一举,便听屋口传来窝饼的一声急呼,同时将一装着药汤的陶盆朝那阿青后背击去。药汤滚烫,阿青痛呼了一声,接着便见那榻上的赢巳也已醒转过来,抽出搁在榻侧的长剑朝她刺来,外头还传来了阿弃闻讯赶来的怒吼之声……   阿青大惊,将刀一扔,从窗跃出,夺路便逃,趁着夜色朝凤艽所住的鬼宅奔去……   此时,凤艽正在屋中收拾包袱,今日见了秦王,终于说动他与楚讲和,眼下他还是尽快出使楚国,与楚谈一谈联姻之事才好。寻思明日便想法去见一见孟姜,将此事告之于她,正这般想着便听那大门处传来撞门之声。   凤艽一诧,正要去应门,却见院墙处有细碎声响,扭头一看,竟是那阿青缩在草丛之中,爬了过来拽住他袍角便是急哭:“君上救我……我是想只要杀了赢巳,君上便能完成天契所约,重入神籍……没想到却杀不了……他们追来,定是见我跳进这处院墙了……”   凤艽蹙眉,来不及训斥便听宅门处一声巨响,宅门轰然而倒,抬眼便见那一脸悲愤的阿弃持刀奔将上来,悲怒吼着:“杀我阿娘,我宰了你这贱人!”,扬刀带着杀气朝阿青砍去。   凤艽上前去挡,自是被一刀砍中肩肘,如今一介凡体,当下便被是立不起身来。阿弃怒色不改,扬刀便要再砍,却听身后一声“住手!”的急喝。   阿弃惊然回头,竟是见“庆婆”抓着那破损的门框而立,身上的血窟窿不断冒着血水,已将身周泥地都染成了血红。慌忙奔上前去扶住,焦急道:“阿娘!”   孟姜用力咬牙将自己魂魄固在“庆婆”体内,可“庆婆”肉身被捅成这般,血将流尽,怎么也是“活”不了的了。为了化了凤艽这杀身之祸怎么也得拼上这一口气来,忍住浑身巨痛,喘息道:“儿啊,你对阿娘起誓,绝不可杀这位先生……你若不应,阿娘死也不瞑目!”   “阿娘,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我这就带你找医人!”   阿弃慌忙抱起“庆婆”朝外大步奔去,可医人尚未赶来,“庆婆”便已再撑不起眼皮了……   孟姜无可奈何脱出魂魄来,见阿弃跪在“庆婆”尸身之前,悲恨道:“阿娘,那唆使阿青杀你,又刺杀公子的祸首,儿子绝不会放过他,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那浑身杀气,分外慑人,孟姜都不免一颤,这阿弃彪悍,还有秦国第一勇士之称,可如今的凤艽只是个凡人,怎敌得过?望见赢巳由窝饼扶着匆匆赶来,能阻得了这阿弃的,如今也只有赢巳了。   孟姜思量到此,卷起一阵阴风便是朝那赢巳而去……    ☆、第三十一章 真身   阴风抚过赢巳脸面,极为寒凉,重伤未愈的赢巳忍不得一个哆嗦,接着听耳畔传来轻婉却寒的语声,“赢巳,你们害我惨死,挖我坟冢,扬我骨灰,我都不计较,可若是害我夫君,我不惜魂飞魄散,也必让你们个个都不得好死!”   赢巳手间抖然捏住了衣袖,略有些抖,抬目四望,这般不算寒的春夜,那颤动的草木间竟是凝起了冰霜,尚未回神,已见阿弃将刀在一旁石上磨了一磨,朝那鬼宅回转而去……   赢巳眉头紧蹙,语声却仍死惯常清淡,道:“你若去杀了那位先生,必逃不过死罪,我与你一同长大,远甚手足,我必不会见你人头落地,大不了再去父王宫前长跪,替你挨上几刀,望能保你一命!”   这话自是刺中阿弃心尖,骤然停步,握着刀的手毕现青筋,终是仰天悲吼一声,强忍下了那要掀天的杀母大恨……   孟姜这才稍舒了口气,忧凤艽伤势,忙朝那鬼宅飘去,那惹事的青鸟已是被凤艽怒喝离去,凤艽此时独自在房中,艰难的裹着伤口,见孟姜飘回,忍住痛道:“你如今没有了肉身护着魂魄,不能再留,赶紧回山去!”   孟姜见那血已将白袍染成赤色,却又帮不上忙,火大道:“伤成这样,还敢跟我啰嗦?”   见她动气,凤艽连忙强挤出笑来,道:“如今我这杀身之祸,血光之灾不也化解了?你当能放心了,快些回山去。你留在这,我担心着,这伤才好不了!”   孟姜思量留下也的确帮不上手,刚用鬼气与那赢巳通话,本已是逆了阴阳,犯了大忌,这魂魄再不回山回归真身,也真是飘不了多久,再看凤艽虽说伤得颇深,血流甚多,但因着不是毕竟不是凡胎,再拿了几颗丹药嚼了,这血便也就住了。孟姜稍放下心来,便是顺了凤艽的意朝鬼山飘去……   ……   夜半残月,孟姜唤了两声“小黑,小黄,小花……婆婆回来了!”,正要喜盈盈的回洞室魂归真身,却是惊了,她先前所躺的石棺之中空空如也,幽幽的散着零落的寒气……   “婆婆,呜呜呜,你总算回来了……”   一帮精怪们奔进来一番痛哭,个个竟然都是鼻青脸肿,有的还缺了门牙,哭起来漏风。   他们唏唏嗦嗦的哭得零落,孟姜半晌才听了明白,竟是说就在昨日,那海龟小绿竟是化了人形,要将她的真身从石棺里挪走,他们一众山精地怪上前阻止,就被那小绿轻易打得鼻青脸肿……   孟姜真是万没想到,那小绿看着傻气竟是这么个卑鄙无耻很不要脸的货色,可是却也诧异,那小绿为什么要抢走她的真身?   见精怪们都还安好,但单单是少了小黑,正要发问,小花扑上来哭道:“小黑不肯见婆婆被抢,寻着婆婆真身的香草香气,追出山去了,眼下都还没回来……”   孟姜捂额,那小绿若真是曾经那撑天的巨鳌所化,小黑就算追到,不但没本事抢回她的真身,兴许还有性命之忧,正要出山找寻,刚飘到山脚,却被一阵异风刮回了洞室,这异风她并不陌生,先前那青鸟扬鞭想抽得她魂飞魄散时,便是这一样一阵风流将她卷到半空,保了周全。   风流过后,洞口浮起一片莹绿的云霞,隐约可见化出一个单薄的孩童人形,一身绿袍,个头不高,发却长过了脚踝,飘飘荡荡,身周明明没有风,却是立出了一股濒风临海的潇洒气来……   绿袍孩童负手抬步走进洞室,语调闲散却又傲然,道:“我云煌,乃是顶天立地的大神,你当是知道的吧?你既是知道的,见了本大神,还不行礼?”,不紧不慢的在手间化出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昏暗的洞室顿时明如白昼。   孟姜这也才看清云煌的相貌,孩童满是稚气的圆脸上倒是生着灵闪的眼瞳,娇翘的小鼻,唯有那一高一低的一对浓眉让孟姜确信他的原身是那样一只模样傻气的小龟。   见孟姜盯着他瞅,云煌将夜明珠举到脸侧,很有自信的道:“这颗夜明珠的光是最能衬出本大神的俊气了!”   孟姜扯了扯嘴角,一个小娃怎的也学着凤艽那般风骚爱美的恶习,挤出慈爱的笑意,道:“娃娃啊,这俊不俊气,其实并没那般打紧的……”   云煌双眉一抖,有些受挫,转而却又眉眼一弯,笑出了两分奸险,道:“哼,可打紧的是你的真身是在本大神手里。本大神一不高兴了,就一把火烧掉,让你灰飞烟灭!”   “啧啧,小娃娃不要玩火!”   孟姜叹了口气,这样刁钻的小娃真是不讨人喜欢,语重心长的讲起了道理,道:“若说婆婆我曾经用过你的龟甲来占卜,那也总是要你愿意才行吧?这也不至有多深的仇恨吧?小娃这么记仇长大还了得?”   “哼!哼!哼!”   云煌抖着眉冷嗤,斜瞥她道:“你我的仇恨,不是不深,而是比那东海还要深啊!”,说话间,将那夜明珠在掌间一旋,旋转的璀灿珠光中,孟姜眼前隐隐绰绰映出一副画面……   残月如血,东海翻浪,她双眸血红的立在海岸,仰天怒声道:“既然天地不容我,我便要让这天地重归混沌!”,血水顺着双手那银亮的长甲滴下,将海岸染成了赤色……   云煌见她木然出神,冷声道:“你倒是忘了,当年共工会撞不周山,至四极废,九州裂,天塌地陷,生灵荼炭,这都是因为你的驱使……”   “我的驱使?”   孟姜回神,笑得险些茬气儿,道:“婆婆我哪有那个大本事啊?你个小娃,小小年岁不要污陷!”   “污陷?”   云煌哑了一瞬,遂瞪圆了眼,满脸稚气的跺了跺脚,并咆哮道:“本大神才没有污陷!要不是你解开了那共工封印,他就不会去撞不周山……他不撞山,天柱就不会塌……这天不塌,女娲也就不会来找到我,她不来找到我,我的四脚就不会被砍下重撑天四极……算来算去,你我就是有深仇,比东海还深的仇!”   孟姜扯着嘴角睨他脸红脖粗的小模样,将一个小娃气成这样也着实造孽,笑道:“这么听来,那仇还真是很深啊!”   云煌怒哼了一声,扁嘴道:“你还笑?你这山鬼早该灰飞烟灭了才对,还活了这么些年!”……   孟姜很无所谓的摊手,道:“我的真身反正也被你偷了,想来也是要不回了。你要剁了还是烧了,随你吧!”,转而又摇头,一本正经的叹气:“只是一个自称舍身以救苍生的大神却是当了贼人,干出偷别人真身的勾当,也真是替你丢人!”   云煌眉抖了一抖,哼声道:“本大神偷……不,是拿,拿走你的真身,不过是让你不能再化出鬼甲,干出当年的恶事,这就是为天地苍生着想!”   孟姜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由衷的道了一声“卑鄙”。   云煌捶着心口,吼道:“本大神乃是顶天立地的大神,才不卑鄙!”   孟姜唾了一声,凑他面前,低头嗤道:“你这小娃,骗我脱魂离体时,你定就已在阴谋偷婆婆我的真身,这还不算卑鄙?你这么卑鄙,还敢自称大神?”   云煌两排白牙叩了叩,接着又老气横秋的叹口长气,耷拉着眉道:“本大神这也是帮你,待将你那周身的鬼气退了干净,本大神自是会还给你的了!”,见孟姜仍是一副鄙视的模样,捶了捶心口,道:“我带你去看看你的真身,若是完好,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再说我卑鄙?”……   孟姜暗笑了一声,小娃就是小娃,毕竟还是好哄的,隐在他长发之中,随他飘上半空,出了鬼山,便是直朝那东海而去。   海水掀开两道,直到海底晶宫,晶亮闪烁很是乍眼。   云煌见孟姜看得发怔,得意道:“本大神的晶宫很美吧!”   孟姜由衷道:“美是美的,就是这海气太咸,齁人!”   云煌脸又是一垮,哼声道:“你别忘了,你真身可在我手里?我一不高兴,就烧……”   “大王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几个虾兵蟹将一瘸一拐的挪了出来,虾头蟹钳伤的伤,断的断……   云煌嗔目,吼道:“是哪个敢将你们打成这样?”   一个用海草吊着蟹钳的蟹将,哭道:“不知道……是哪个……一来就打坏了所有的夜明珠,将我们打伤,还去打碎了晶棺,将那真身抢走了……”   说到此,云煌也是惊了,奔进那晶宫,见先前盛着孟姜真身的晶棺果然已成了一地的碎片,扭头见孟姜容色怒然,缩了缩颈,讪讪道:“我,我也是没……没想到有谁竟敢在本神头上动土啊?”   一旁的小虾兵闻眼望了望头顶,颤着虾须伤心的道:“大王,你的头上是水,没有土啊……都说大王你被埋了太久,脑子不好使了,真可怜!”   云煌脸纠了纠,颓然的蹲在他晶宫的角落,道:“看来,埋了这么久,都忘了本大神的功迹了,都不将本大神放在眼里了,真让本大神伤心呢!”   那伤心的孩童模样,倒是让孟姜不忍责备了,摆手道:“行了,行了,送我出去找到小黑,婆婆我就不怪你了!”   云煌眉头高低一抖,撸起衣袖,指着两排犬牙印,哼道:“没见本大神正在伤心么?那只敢咬本大神的小黑狗也配劳动本大神去找?做梦!”……    ☆、第三十二章 灵犬   云煌窝在他的晶宫黯然伤神,死活不愿帮忙寻找小黑,孟姜便也只有自己去寻,但小黑还真机灵,从鬼山出来之后,竟是时不时的在路畔树干摁个爪印,孟姜一路寻来,竟是又到了咸阳。   入城便听那街头一阵阵的哭丧招魂之声,哭声很熟,哭得盘桓出几弯几拐,一听便知是那窝饼,想来今日是正赶上“庆婆”丧礼了吧。   孟姜避着日头望去,送葬队伍人数甚众,其间除了阿弃与窝饼披麻带孝,竟是连赢巳也一脸哀色的扶棺而行,数日没见,赢巳比起先前又瘦削了一圈,脸色也更加苍白,从头到脚透出一股子哀颓之气,看来庆婆之死对他也伤害颇深啊。   那阿弃是个孝子,但生性粗豪视钱财如土,以至于家中找不出半点值钱之物,可这安葬庆婆的葬仪隆重,甚至在城外翠山中还修了个体面的坟头,花费这般巨大,想来也是赢巳挖空了家底帮忙置办的。以至于路人都叹就算庆婆是赢巳乳母,可说来也就是个奴婢,巳公子待个奴婢这般用心,还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孟姜也轻叹了一声,虽说那庆婆打过她一鞭,但她也用了那庆婆的肉身替凤艽挡下了那场杀生之祸,那一鞭之仇便也算是了了,就算此后撞见了那庆婆的鬼魂,也不会再作计较。   她山鬼也是个恩怨分明的鬼。   孟姜这般想着,心下又畅快了两分,正要离去,却听那街头传来两声犬吠,刹时一震,这不是小黑的吠声,只是听来格外凄厉,寻声抬眼望去果见小黑顶着几片枯叶被绑在街角树下,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满是尘土,几个挂着鼻涕的顽童还朝它扔着石子……   小黑绷着前肢呲着缺了一半的门牙,只能对那几个顽童吓唬似的吼了两声,想是因着先前被那云煌伤过,所以暂时化不了人形,连那缚颈的麻绳都无力挣脱,稍一用力,前肢便有血水不断沁出,想是打街头而过时,被人套绳捉了。   孟姜正寻思怎么去救,已见几名百姓叫来了一持刀的屠夫,豁口的屠刀在街畔石上嚯嚯的磨了几磨,便是商量着要宰了黑犬吃肉,孟姜又怒又急,可眼下她也只是一捧生魂,没法上前替小黑解了麻绳救它逃走,而眼下去鬼宅找凤艽来救,怕也是来不及了。   正这般心急火燎,却见那正走到这方街头的赢巳忽的叫停了送葬的丧队,打量小黑几眼后,微微蹙了眉头,竟是掏出一挂钱来,亲自上前对那几名捉狗的百姓道:“今日我乳母下葬,可否不要杀生,将这黑犬让给我?”   钱币晃眼,又是贵公子开口,先还商量打牙祭的百姓自是喜孜孜的应了,还热心的道:“巳公子,这黑狗可凶了,要替公子挑了它的脚筋?”   小黑愤然的呲牙抬眼,磨了磨受伤的爪子。   赢巳轻摇摇头,亲自上前去牵过套着小黑脖颈的麻绳,道:“不必了,我是想带回府养着看宅护院!”   众人又叹了两声公子心善,也叹这黑狗好有运气,这入了公子府那以后便是吃喝不愁了。孟姜也暗舒口气,见小黑又不情不愿的想要呲牙,忙飘过去道:“小黑,先跟赢巳回去,才有机会逃走!”   这声一出,小黑抖然一震,抬眼看见孟姜飘在不远处的树荫之下,朝它招手,刹时呜咽了两声,两行眼泪骤然而出,这在外人看来便是因着赢巳相救而感动落泪了,顿时唏嘘了一片,连那先前磨刀的屠夫都惊掉了刀子,叹了好几声灵犬。   赢巳也有些怔,缓缓蹲身,抬手试探着轻抚了抚小黑那脏兮兮的头,轻声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人杀你了!”……   小黑倒也机灵,装着温顺的蹭了蹭赢巳手心,卷着尾巴一瘸一拐的跟在赢巳后头,办完了庆婆的葬礼,便是被牵回了赢巳府去。   孟姜自是想跟着进去,可刚到那府门前却是忽感一股异力扑面而来,将她的魂魄险些震得零落,打坐了半晌才聚了周全。   孟姜摁了摁额角,定是那府中搁了什么驱鬼避邪的法器吧,想来这也是常理,先前她为救凤艽用鬼声与那赢巳通话,赢巳自然是笃定她阴魂不散,为求自保也是该寻些法器入宅。   孟姜凝了凝心神,还是先去凤艽宅中找他商量商量应对之策,到了鬼宅,大门紧闭,穿墙进了宅子,一片死寂,院中满是落叶,墙脚处当日的血痕尤在,想是凤艽受伤后便无法打扫,凤艽尤爱整洁,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兴许真该给他找个可信的小婢才是。   孟姜绕到卧房,终感觉到了几丝凤艽的淡香之气,本以为他当正在卧榻歇息,却是见他此时端坐窗前,左手握着一块白玉,受伤的右手捏着一把铜刀,正在一笔一划的刻着什么。他神情专注,眉头紧锁,想来因重伤未愈很是吃力,这还算凉爽的天气,他额头竟都是细密的汗珠……   孟姜飘上前去,在他耳畔搅起凉气,微嗔道:“伤没好,你还有这雅兴?快去榻上躺着!”   凤艽抖然回神,但对孟姜的到来却也没有太过意外,将手中白玉又捏得稳了些,轻声道:“再点上眼,很快就好了!”   孟姜好奇的凑上前一看,那刻的是一个女子的模样,长发绾髻,身姿纤娇,亭亭而立,顿时笑了一笑,靠着窗桓捧着脸,甚是脸皮厚的笑道:“刻的是我吧?我就这么好看啊?”   凤艽将那玉人刻出眼珠,放到孟姜脸畔,对比端祥,道:“总是要将你刻得比本人好看些,你才愿来栖身啊!”   孟姜刹时明了,他定也是知晓了她真身不见踪影,怕她魂飞魄散,便先行给她雕个玉人安身,笑道:“我夫君真是多才多艺啊,还会雕刻!”   凤艽无心与她逗笑,将玉人小心搁到案上,以玉人养着她的魂魄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快些将她真身找回才行。抬眼望窗外,残月已是半升,小黑竟还没脱身回来,起身整袍,道:“我去想法将小黑要回来!”……   孟姜连忙飘他跟前挡他去路,道:“你不能去那赢巳府,那阿弃若是见了你,定会又拿刀砍你报仇的……”   凤艽见她发急,想抬手抚她发顶,却只是抚到一手寒凉的清风,心下暗忧,道:“放心吧!我是打算去找那丞相赢机,请他出面去要那小黑!”……   这个法子想来极好,赢机乃是赢巳的叔父,一向待赢巳甚厚,开口要一只街头买来的无主野狗,赢巳定该是不会拒绝才对,可令凤艽和赢机意外的是,赢巳听罢赢机来意,却是道:“巳与这只黑犬有缘,实在不舍,请叔父原谅!”,说着,还又咳出一口血来,惊得赢机连忙伸手来扶,道:“一只犬罢了,巳儿怎能急成这般?叔父不要了,不要了……快好生歇着养病。”   赢机走后,赢巳从榻上撑起,挪步到院中,此时的小黑正被绳栓在院中李树下,盘成一团发蔫,旁边陶碗中搁着的肉骨,也是丝毫未动。在山头吃了几百年的素,做梦都想尝一口鲜肉,可真的摆在嘴边了,却只是一阵阵作呕。   赢巳拈起一只带肉鲜骨喂到它嘴边,温声道:“定该饿了!”   小黑挑起眼皮瞅了眼那骨头,想起先前自己不险些被人大切八块,顿时又抖了一抖,人果然是比妖还可怕的存在,厌恶的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赢巳见此,若有所思的转身去了伙房,过了半晌而回时手里竟是多了几个热腾腾的素饼,搁在小黑脸畔,淡声问道:“这个……你吃么?”   素饼漫出的粮香让小黑大眼亮了一亮,皱着鼻子嗅了又嗅,终是忍不得伸出前爪抱起一饼,呲着牙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这饼虽比不得婆婆做的松软,但也算是香甜,身处逆境还是不要挑食得好。   见它进食,赢巳又静默了一刻,目光渐沁出些幽远昏暗的纷杂之色,忽的凉凉幽幽的道:“吃饼的犬,很是少见。你果然是她养的那只小黑吧!”   这话一出,小黑梗了一梗,半口饼卡在喉管,上下不得。这也才想起先前赢巳在楚国是被那熊榄放蛇咬伤,它去送过药,那时赢巳当是见过它的吧。想到此,小黑后背的顺毛顿时倒竖乍开,这赢巳恨婆婆入骨,这下莫不是要拿它泄愤,将它砍了下锅吧?   见小黑抱着饼发怔还透出骇色,赢巳清清寒寒的笑了一笑,道:“不要怕!我说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人杀你的!”   小黑呲着牙,不信任的瞥他一眼,它可不是那些无知好骗的蠢狗,抬爪将那些素饼刨到一边,再不敢吃,谁知道放没放毒?药死了的狗,口吐白沫,可是凄惨得很。   赢巳显明白了小黑的意思,又默了一瞬,抬手轻轻抚顺它倒逆的背毛,轻声道:“我先前在街头救下你,也只因为觉着你像她养的那只黑犬……先前我府中人被吓得昏死,醒来说是在街头见着一个白衣女鬼牵着一只黑犬,我便想是不是她?”   见小黑瞪着大眼惊诧将他瞅着,赢巳扶着树干缓缓立起身来,转身朝屋中挪步,语声微哑道:“留着你,她的鬼魂才更可能来找我索命,是吧?”   哦?原是作这般打算!   小黑顿时了然,可是却觉着那赢巳的背影看起来很是萧索,颇为成熟的叹了口气,舔了舔爪子上的饼渣,正想再拿一个来塞牙,却听砰的一声,抬眼见那赢巳又是一头栽倒在地,且栽得还有些异常,那身周竟还幽幽的飘出一股子黑气……    ☆、第三十三章 驱邪   赢巳这样一倒,自然便是要去传医人,可与在楚国的境遇相同,仍是没有哪个医人愿来治一治这个不得秦王重视的儿子。   阿弃只好心急火燎的出去找个游医,巧得很的是,刚一出府门,便在街角撞见一个正在啃馍的干瘦老头儿,皱巴袍子打着层叠的补丁,胡子拉茬,模样邋遢,但一群老少却是哭呼着“老神仙”,捧着大把圜钱要请他前去治病。   阿弃大为震动,刨开人群,拎了那矮他两头的精瘦“老神仙”的后襟,拔步就走,急迫道:“跟我去治我家公子……”   “呀呀呀,这个该死的泼皮娃娃……快放开我老人家……”   “老神仙”扭着身子,抖着细腿儿,翻着大白眼尖声叫唤,像极了一只被掳受惊的野猫……   “再叫唤!便剁了你!”   阿弃嫌老头儿叫得躁人,索性将“老神仙”一扛,大步回了府去,直接扔到了赢巳卧房,指着榻上昏睡的赢巳,急喝道:“你治不好,休想走!”   “老神仙”须子一抖,很有骨气的昂着颈子,道:“我老神仙最受不得要挟……哼哼……”,拔了细腿儿作势要走,不待阿弃动手,一旁早已哭成泪人的窝饼倒是先拽了“老神仙”衣袖,见她屈膝一跪,便是磕头,哀求道:“求老神仙快救救公子吧……”   这样一跪,“老神仙”似很满意,便也顺势满是慈悲的叹了口气,细打量了赢巳两眼,然后再拿出那啃了一半的馍来,一边啃一边不紧不慢的道:“你家公子这病啊……嗯,起于相思,再染了邪气……”   阿弃闻言惊了惊,然后捏着拳头大呼“老神仙”高明,道:“可不是?我家公子先前因着那有婚约的阿玄成了大王姬妾,就气得病了,这身子就一直不好,还被那楚国公主的鬼魂缠住,那病就更重了,老神仙你快救救我家公子!”   “老神仙”自己取案头的陶碗盛了碗水咽了饼,瘪着嘴道:“可我老人家不会白白治的!”   “要多少?你讲!我总会想法凑给你!”   阿弃搓了搓手,这府中已没什么钱财,这话说得极没底气。   “老神仙”环视这赢巳屋中,陈设简朴,定也觉着没什么打得上眼的值钱之物,目光便是幽幽的瞥向了那绑在院中树下正盘成一团儿打磕睡的小黑,抬手一指,嘿嘿笑道:“不要钱,将这只黑狗给我老人家就好!”   这话讲得甚是响亮,小黑刹时惊醒挑开了眼皮,可瞅清那“老神仙”时,却是一怔,这老头儿看着有些面熟,这不是先前在楚国时也曾找来给赢巳看过病的那个游医老头儿么?咦,怎的又云游到秦国来了?   阿弃听说只是要狗,当然立时应允,“老神仙”颠颠的走到树下,抬指一敲小黑的头,咧嘴冷笑道:“我老人家最喜吃狗肉了,尤其是这种长得又黑又丑,还牙尖敢咬神仙的疯狗,更该炖了来吃!”   小黑后背麻了一麻,再瞥那“老神仙”将眉上下一抖,笑得奸险,透过那老朽的面皮,骤然认出这个“老神仙”并不是先前楚国所见的那个修了半仙的慈祥老头儿,而是那抢走了婆婆真身的绿壳小海龟,顿时愤怒的呲出犬牙便是要咬,被冲过来的阿弃扯了麻绳五花大绑,还对“老神仙”道:“要这就替你老人家将这畜生剥皮炖了么?”   “老神仙”瞥着呲着碎牙一脸凶意的小黑拈须一笑,幸灾乐祸的嘿然道:“那当然好啊!”   小黑挣扎了两下,视死如归的阖紧眼,用犬语悲凄的呜咽道:“婆婆,呜呜呜……小黑要死了,呜呜呜……婆婆你要替小黑报仇,将这小海龟的壳敲得稀烂,再加盐熬成一锅汤……呜呜呜……”   这咽一出,“老神仙”倒是抖了抖眉,见那阿弃已提刀而来,忙摆手道:“我老人家才想起这两日赶上吃素,想先养着活的,改日再宰!”   哦?   小黑一愣,半撑开眼皮眯缝了眼儿瞅那“老神仙”,他竟是在抬袖抹汗,莫非这绿壳小海龟是真的惧怕婆婆?嘿,可他不是自称乃是顶天立地的大神么?会怕婆婆这样一个山鬼?这样想着,又昂颈用犬语道:“你要是不将套着我的麻绳放开,我就一头撞死,再让婆婆替我报仇!”   “老神仙”又一抖眉,见那阿弃已经走远,四周无人,凑小黑跟前,恨恨道:“该死的小黑狗,别以为本大神真怕了那只山鬼?她眼下都是如同孤魂野鬼,自身难保!”   小黑眯缝了眼儿又呜了呜,作势要以头撞树,被“老神仙”扯住绳头,见他脸难叹气道:“小黑啊,几百岁了,怎的这般大气性呢?我老人家刚也是吓吓你嘛,我老人家不吃狗肉,尤其是你这种长得丑的……”   见小黑气呼呼的露出了雪白的犬牙,“老神仙”还颇为大气的一笑,俯身对小黑耳语了一番后,小黑惊了惊,眼中泛出一抹深藏的幽绿,然后将尾巴一卷,趴在树下,又是一副乖顺的模样了。   这一幕恰让阿弃望见,对“老神仙”更是赞叹,道:“老神仙你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将这畜生驯服了!”   “老神仙”一副得道就要升天的得意尽头,斜睨着小黑,道:“那是当然,我老人家还治不了一只又黑又丑的小黑狗了?”   小黑默默含泪,呲了呲牙,这小海龟这般不要脸,要不是他说有法子帮婆婆找回真身,真是想将他加盐熬成一锅龟汤……   ……   “老神仙”倒也并非浪得虚名,一剂漆黑的草药给赢巳灌下,苦臭的药气中,赢巳便是缓缓撑开了眼皮。   守在一旁的窝饼泪眼朦胧的扶起赢巳,忙不叠的问着公子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赢巳的目光却是先望向那院中的小黑,再挪向那蹲在屋角啜羹的“老神仙”。   “老神仙”很是从容的吧唧下嘴,瞥那赢巳,印堂有些发黑,眼神有些发滞,咧嘴说了句废话:“公子醒了?”   赢巳眼珠动了动,在听窝饼说清是这“老神仙”救了他后,靠着榻壁艰难的坐了端正,道:“多谢老神仙救命!”,想了一想,再从腰间取下佩玉要做为“老神仙”的诊金。   “老神仙”这会儿摆出一副医者仁心的清高派头来,老气横秋的道:“我老人家先前与公子在楚国就见过,这是有缘啊,收什么钱呢?”   楚国?   赢巳怔了怔,细打量“老神仙”后,终是认出这张老脸来,眼光有些闪烁,撑起便要行礼,难得神色间流露出感动,道:“当日多谢老神仙相救,早想报答,却难觅老神仙仙踪。”   “老神仙”自是将他扶住,装模作样的道了几声公子客气。   窝在院中树下的小黑竖了竖耳,不满的哼了一声,当日救你赢巳命的明明就是婆婆和凤哥哥还有他小黑,你赢巳目为仇人不知感激,反倒对这没帮上忙的“老神仙”又拜又谢的,这是什么道理?   小黑的哼声落进“老神仙”耳中,翘着胡子白了小黑一眼,扶赢巳在榻上安坐,再打量了赢巳几眼,问道:“公子昏睡时可是又被那噩梦纠缠了?”   这话一问,赢巳面上谦礼的表情抖然僵凝,瘦凹的脸庞更加没了血色,干裂的嘴唇颤了颤,声音带着浓浓乏意的道:“并没有什么噩梦……”,说着,让窝饼安顿“老神仙”去客房歇着,便是乏然的躺下,背过了身去……   “老神仙”抖了抖眉,便又摸出个馍在榻旁啃了起来,吧唧着嘴朝屋外踮着小碎步,不紧不慢的道:“我老人家不但会治病,还有那招魂捉鬼的本事哦……唉呀呀呀,前尘不解,又怎么安生……”,这话说毕,用眼角敲瞥向那榻上的单薄身影,见他肩头微抖,转过身来,满是血丝的双眼纷杂中透出哀伤……   日落西山,“老神仙”吃饱喝足,打算闷觉,房门却是轻响了起来,听赢巳病弱的语声:“老神仙,歇着了么?”   “老神仙”抖着眉毛去开了房门,见赢巳独自而来,日落有风,他身上却只着了一件宽敞的黑袍,套在瘦削的身上更显单薄,大有一阵风来都要乘风而去的架势。   “老神仙”将他迎进来,客套的问了两句“公子身子好些了?”,见他若有所思的应了两声后,便又是沉默了……   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倒让“老神仙”耐不得烦了,拿出挂在腰间的葫芦,抿了两口酒,喷着满口的酒气儿道:“若没猜错,那让公子噩梦的是那死得很惨的楚国公主?”,见赢巳脸又白了一分,“老神仙”老脸镇重的点了点头,道:“公子想将那恶鬼打得魂飞魄散,我老人家可以办到!”   “不……”   赢巳抖然抬眼,脱口而出,见“老神仙”脸有诧色,忙艰难的正了正神色,道:“我,我并不这样想……”,骨头突兀的双手搁在膝上,拽住袍子,似有些紧张……    ☆、第三十四章 招魂   “哦?”   “老神仙”抖了抖眉,不想将那恶鬼打得魂飞魄散这还的确让“老神仙”有些意外,道:“那公子是怎样想的?”   赢巳缓了缓神,抬眼望向窗外沉昏天色,目光也沁出几分浓沉哀色,哑声道:“我只是想求老神仙将那鬼魂招来,交给我便是……”,顿了顿,垂下眼眸:“因着……因着我与她的仇怨,想自己来了结!”   “老神仙”瞥他一眼,自不量力那话着实忍住没骂出口来,道:“可既是有仇,那恶鬼难免会要了公子的命哦?”   赢巳清寒的笑了一笑,很无所谓的淡淡道:“那样不也是个了结!”   “老神仙”把拉了下凌乱的胡须,这小身板里不要命的胆气,他老人家还是有些许欣赏的,咧嘴笑道:“求生难,求死总是要易些。嗯,好吧,公子只要答应我老人家一个要求,我老人家必定将那恶鬼擒来见你!”   听“老神仙”应诺,赢巳昏沉眸中都闪起了微光,转而一思,却又微微蹙眉,道:“先前听阿弃说起,你老人家想要那只小黑,可那只黑犬与我投缘,必是不能让出的。但我城外倒还有些薄田,可让给你老人家,可好?”   “老神仙”愣了一愣,在凡人看来,能养家糊口的田地不该比那只又黑又丑还吃得多的黑狗来得贵重?那只丑狗竟是还能有这等身价?   “我老人家要土地做什么?”   “老神仙”扁了扁嘴甚觉不满。可不满归不满,还是又摆出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将胸口捶得砰砰作响,道:“这样吧,我老人家若是帮你将那鬼魂招来,你就算是欠着我老人家一个人情?以后,我老人家寿终飞升了,将我老人家好生埋了,拿些好吃好喝的来拜也就是了!”   这合情合理,又很有出世之人风度的话一出口,赢巳更是敬了这“老神仙”两分,连忙起身行礼谢过,道:“老人家的恩情,赢巳若是不死,定不会忘!”……   ……   二人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天地道法,眼见残月已是半升,万籁静寂,“老神仙”见赢巳虽已满脸疲色,却仍是撑着话唠,这明摆着也就是今晚不招魂来,便是赖着不走的意味。   “老神仙”有些无奈的打了个呵欠,高深莫测的一笑,从袖中神秘兮兮的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稻草人,扎得很是松散粗糙,一“手”一“脚”还长短不一,赢巳看得都有些皱眉。   “老神仙”见出赢巳的嫌弃,将那歪歪扭扭的稻草人的手脚扯了扯,信心满满的道:“这就是个招魂的摆设,重要的是我老人家那了不得的招魂本事……”   赢巳微点点头,但不展的眉头仍表露出他对这稻草人的难以入目,又见“老神仙”燃起几根蓍草,咿咿呀呀的轻念了起来,装模作样了半晌,却是没半点动静……   “老神仙”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先前已悄将这宅中的驱鬼法器收去,那山鬼不该再进不来宅啊,只得再暗暗施法将暗音传出府外:“你这山鬼,让我丢了老脸,我就不帮你救那又黑又丑的小黑狗了!”   话说了三遍,仍是天地寥寥,一片黑寂,没有动静,“老神仙”扁了扁嘴真想呕出一口老血,无奈的将那稻草人扔在了案头,摊了摊手……   赢巳眸中先前还燃起的微光渐渐黯下,难掩那打从肺腑透出的失望,撑着案头立起身来,乏然道:“老人家早些歇着吧!”,缓缓朝屋口走去,步伐疲累沉重,背影更是落寞,可就在拉开屋门那一瞬,赢巳抖然驻了步……   只感一阵寒凉清风扑面而来,灌进了屋中,搅得轻薄帐帷抖出一片波澜,接着便见那摊在案头的稻草人立了起来,且有阴寒冷声:“你这不要脸的老头儿,这么丑的人偶,也想招魂捉鬼?”   这声一出,“老神仙”顿时扬眉吐气的得意起来,抬眼见赢巳立在原地,双手紧捏住袖口,面上虽没有半点表情,却止不住有些颤抖。   “老神仙”怕他吓出个好歹,忙上前将他扶住,一脸正义的道:“公子莫怕,有我老人家在此,她伤不了你!”,说着扬手作出一副要将鬼魂打得魂飞魄散的架势。   孟姜飘在半空轻嗤了一声,见“老神仙”扭过头来对她挤眼,且暗声道:“这赢巳虽说有邪在身,但有一半是起于心病,让他安下心,这病根便也了了,帮一帮忙!”   孟姜扯了扯嘴角,将这赢巳治好也并没什么打紧,稍作思量,语重心长的道:“赢巳,先前我便跟你说过,我惨死之仇,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夫君也不会跟你计较,他是一心想辅助你……”   赢巳的脸却越发惨白,满是血丝的双眸也如蒙上了一层薄霜,寒凉且看不真切,张了张口,语声黯哑且颤,道:“你不与我计较,我却要同你计较,当初你将我劫走,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孟姜捂额,这赢巳还真是记仇得很,道:“若你是气当时我让你叫我婆婆,你觉着受了辱,可我不是也死得很惨了么?说来,还是我吃亏!”   “老神仙”扁着嘴啧啧摇头,幸灾乐祸的斜瞥孟姜插言道:“这就是口头占人便宜,这毛病真是讨嫌!活该要命呢!”   赢巳捏着衣袖的手指更用力了些,轻吸口气后,竟是寻着孟姜出声的方向走去,说出的话也忽的有了莫名的底气,道:“的确是我害你惨死,我等着你来取我性命,让我也做了鬼还你!”   孟姜白那赢巳一眼,扬起一片寒凉阴气,尽量拿出耐心,道:“唉,我若要杀你,还会等到如今?我从没想过要你的命啊!”   那阴风抚动了赢巳耳畔两缕散发,他眸光微动,又寻那寒凉逼进了两步,道:“我记得那‘婆婆’是半点亏也吃不得的性子,可我害你惨死,你为何却不要我的命?”   “这是因着,因着……”   孟姜捂额寻思,该编个什么理由才好,幸是“老神仙”瘪嘴挤眼的替她解围,道:“公子你是大贵之人,所以这小小的女鬼不敢要你命嘛!”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缘由!”   孟姜连连点头,道:“今日我是来说,我也死了许久了,也该走了,以后再不会来害你,你也不必再噩梦了!”,对她的恨消了,定也就不该会仇视凤艽了吧,这般说着,扬起阵凉风飘然而去。   屋中寒气已去,赢巳显也感觉得出,慌忙拿起那案上的稻草人,急问道:“老人家,她的鬼魂还会再来么?”   忙活了半宿,“老神仙”早已磕睡深重,打着呵欠朝榻上一躺,随口接话道:“不会了,不会了,没听那只鬼嫌这人偶太丑么?”   以为这话会将赢巳顺利打发了去,哪料却是见他脸色骤僵,手有些抖,声更是颤,喃喃道:“那……那也就是说,我,我连她的声,也再听不到了……”   这话倒将“老神仙”的磕睡刹时驱散,惊然的看向赢巳,有些傻眼,但瞬时又领悟了些什么,抖着眉不可置信的问道:“难不成,你还看上她了?”,又扁嘴摇了摇头,“不会吧!那么疯癫凶残的鬼,有哪点能让你看上……”   赢巳清寒苦笑了一声,忽扑上来抓住“老神仙”破烂的袖口,神叨叨的急问道:“老神仙,若我也死了,也做了鬼,便能再见到她了吧?”   “呀!?”   “老神仙”被一口口水呛住,随后又倒抽了口凉气,暗叹了两声情爱要命,着实不假,该怎么唬上一唬才能将这陷于情爱中的小儿拉拔上岸,扯了扯胡子,脸难道:“这做了鬼能相聚的也只是亲眷夫妻,你与她非亲非故,死了也是见不了的,更还可能将你的死算在她头上,让她魂飞魄散!”   前半句是唬,后半句却是实打实的真话,赢巳若死,那山鬼必也是没有好下场的。   赢巳显被这话所惊,但却也全然信了,颓然的跪坐在案侧,双眸抖然空洞,血丝从他嘴角沁出,他也不自知……   “老神仙”见此又抖了抖眉,这般要死不活的那还了得,横了横心,装出一副高深模样,道:“我老人家最近正在修习那让人死而复生的本事,待时机到了,我老人家能让她复生也未可知啊?”   复生?   赢巳闻言一震,急问道:“那怎么是时机到了?”   “这个嘛,这个……”   “老神仙”捋须,翻了翻眼皮,继续胡绉道:“至少得寻到一具她能看得上的合适肉身啊,嗯,这就是时机!”   赢巳赞同的连连点头,连声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精神也抖然好转起来,爬起身来转头便朝外拔步,且道:“我这便让人留意着,要是有新死的女子,我便来请老神仙做法……”……   ……   此后半月,赢巳与先前的生无可恋不同,竟是慢慢精神了起来,药到嘴边也是一仰而尽,只是隔三茬五的对“老神仙”说起城内外谁家刚死了个年轻女子,“老神仙”假模作样的做一阵法,然后以那只鬼看不上那肉身为由打发了去……   赢巳也不灰心,点头道:“虽说不易,但也总要她喜欢才好,才好……”,望眼窗外,夜已入幕,似将有雨,忙去院中将小黑牵到廊中,轻抚了抚它的头,叫来窝饼去搬些被褥来给小黑铺个软窝。   窝饼诺诺的应着,又捏着衣角吞吐纠结了一阵后,又酸又愤的道:“公子,我今早出门,碰见那个女人的婢子,让我传话给你,说是……说是……想见你一面……”   “那个女人?”   赢巳一愣,随后明白窝饼说的是谁,垂眸默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第三十五章 旧人   大雨又至,前些年天旱,近来却时不时的刮风下雨,这天气也如这局势一般波谲云诡,难以琢磨……   夜已入幕,赢巳府门传来叩声,窝饼只当是晚归的家仆,奔去将门闩扯开,一阵脂粉浓香却是骤然随风而入,伴着雨花湿气溅了窝饼一脸,抹了把脸呵呵笑了一笑,正要将来人领进门来,可看清是谁,那一向和气的圆脸抖然一垮,将来人拦在门槛外头,翻着白眼凉嗖嗖的道:“是你哦?待我去通报公子!”   说毕,还在门槛前横了一截抵门的断木这才瘪着嘴去了后院。此时,赢巳正牵了小黑与“老神仙”在后院小坐,“老神仙”经不得赢巳请求,正掏出那稻草人来又要将孟姜再招来一见,窝饼扭捏的扯了扯衣角,牙酸的道:“那个女人来了!”   赢巳默了一瞬后,凉声道:“说我歇下了,让她走吧!”……   “阿巳,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娇声如那鸣翠的黄鹂,婉转柔媚得勾魂摄魄,听的匍匐在廊角的小黑后背都一阵发麻,只是这声音并不陌生,似曾听过,忙撑起眼皮望去,见浓昏雨幕中娜步而来一身披玄色斗蓬的女子,昏暗的天色似也掩不住那张美艳放光的容色。   小黑咬着爪子诧了一诧,这张脸艳得那般乍眼,不是那“青鸟”?想起这“青鸟”惹来的祸事,小黑立时火大,正要呲牙,却是被头顶传来的阴寒凉气幽幽摁住……   “婆婆!”   小黑欢喜抬眼,见孟姜的魂魄果是蹲在它的身旁,正扯着嘴角对那女人一计白眼,揉了揉它头道:“这不是那青鸟!”,而是那日领着小黑初来咸阳找凤艽时,在那客栈房外瞅见的那个勾引凤艽的妖娆女人。   可是,这女人怎的会来见赢巳?正在疑惑,便是见赢巳缓步上前,面色浅淡的道:“玄姊,以你的身份,深夜不该来此!”   玄姊?   孟姜翻了下眼皮,再瞥那立在一旁的窝饼又酸又怒的表情,顿时了然,这个定就是那个本与赢巳从小定有婚约,最后却是嫁给赢巳亲爹做了姬妾的那个表姊阿玄。   明了这点,孟姜却更是诧异了,这阿玄既已是那秦王的姬妾,那晚又怎的要去勾引凤艽?   那阿玄似也感觉到孟姜的审视,柳眉微动,一双媚眼蓦然刺来,一眼就盯住了孟姜,然后只有一瞬又似是不经意的看向了孟姜身旁的小黑,明明见了鬼,容色却未有大变。   孟姜暗诧,直觉这女人不是寻常,正想飘然离去,魂魄却是被“老神仙”一把擒住,锁进了那稻草人中,然后,“老神仙”很是意味的对那阿玄一瞥,那意思是说这女鬼他“老神仙”收了,轮不到她过手来抢……   阿玄微有些怒意浮上眉梢,但也并未大形于色,还客气的朝“老神仙”施了一礼,娇声道:“这位定就是救阿巳的‘老神仙’了,阿玄在此有礼!”   “好说,好说……”   “老神仙”打着哈哈,扯了扯那小黑的缚颈的麻绳,道:“你们久别相聚,我老人家便不打扰了!”   一众下人皆是了然,唯有窝饼还捏着衣角纠结的立在一旁,“老神仙”叹了声真是好不懂事的娃娃,眼下你家公子夜会情人,自是有千般衷肠,万般情愫,你还杵在此作什?白眼道:“还不去给你家公子的贵客备热羹热汤啊?”   窝饼本是扁嘴不理,但见赢巳也对她点头,只好不情不愿的跺脚去了伙房。孟姜暗笑,这做出来的汤水,那阿玄怕也是不敢喝的,指不定会混了多少柴灰和唾沫星子呢?   阿玄倒是不屑的轻笑一声,转身熟门熟路的径直朝赢巳卧房而去,且道:“阿巳,你是要让我在人前与你说话,丢尽脸面么?”   赢巳容色微沉,犹豫一瞬后仍是跟了上去,凉着脸色燃了灯盏,转身见阿玄已是随意的脱下了那罩在外头的玄色斗蓬,里头竟是只着了一件薄衫,灯光下正好透出那妖娆丰润的身姿……   这般美色,却让赢巳微微皱眉,忙将目光移开,淡声道:“玄姊,有什么话,尽快说吧!”   阿玄却似无视赢巳冷淡的容色言语,反倒扭腰贴了上去,抬臂环住他腰,柔媚娇声酥麻入骨:“你我从小要好,我想说的,你不明白?”   赢巳脸却微涌厌难之色,抬手将她轻轻推来,凉声道:“你如今已是父王的姬妾……”,胸口却是一痒,那十指涂满蔻丹的手探进了他的衣襟,一番轻挠后扯出一片玄色布帛,听她娇嗔道:“既分得这般清楚,那还带着我的一块衣料?”   赢巳一时哑口,那布帛是幼时定下婚约她送的信物,这么些年将这布帛带在身上不过是习惯罢了,至从她毁婚去做了父王的姬妾后,他对她便早已是断了念想。从她手中夺过那玄布,顺手便燎上那案上的灯盏火苗,滋的一声冒出一小股黑烟,便迅速化了灰烬,正如他这些年已若死灰的心境一般破败怠尽。   这般绝决显不在阿玄意料之内,艳容一震,顿时泪珠下颊,梨花带雨,道:“我当日也是为了救你,才委身那老头,你却这般对我……”   赢巳握布的手间一滞,灰落了一地,转头看她,拧眉诧道:“是为救我?”   阿玄悲悲切切的拭着眼泪,艳色娇容更惹人怜惜,道:“你从小便不受你父王喜爱,你知是什么缘由?”   这话让赢巳脸色刹白,他幼时曾听到那些老宫人们说过,父王不喜他,是因怀疑他并非亲生,他也曾问过他母亲绥姬,可绥姬却也只是落泪……   阿玄泪眼睨他,哭得越发悲切伤感,道:“当日,你父王醉酒便又下令要杀了你,我才不得不前去投怀送抱,以求得他宠爱,好保你一命啊!”,哭着拈起衣袖,那柔润的玉臂上竟有数条或新或旧的伤痕,显是被棍鞭所伤:“你可知我在宫中过的什么日子?你父王一不痛快便要动手……”   赢巳眉头紧锁,病弱刚愈的身子有些颤抖,痛声道:“玄姊,委屈你了!”   “不委屈……”   阿玄娇哭扑进赢巳怀中,凄咽道:“只要能保住你,我做什么都是愿意!”   赢巳缓缓抬手轻抚她后背,嘴唇微抖,没说出半句话来……   ……   “啧啧啧,若不是那晚看见她勾引凤艽,我都要感动了!”   孟姜趴在窗口,从窗缝中瞅着那对悲切浓情的男女,扯着嘴角嗤了一声,那赢巳果真还是个傻子,才会被这女人三言两语迷蒙了心智……   “让我看看!”   缩在一旁的“老神仙”翘着胡子抬手拨她,不满的叨道:“说好的,一人看一眼。该轮到我看了,你快给我挪开些!”   “行,行……”   孟姜很是大度的给“老神仙”挪个位置,这会儿先让他瞅瞅,待屋里头脱袍拔衫正值精彩,不就正好轮到她看,这没眼力介的小海龟,还是太过单纯……   “我也想看,我也想看……”   小黑伤没好全,还化不得人形,也踮着后肢拔着爪子凑过来要看热闹,被“老神仙”踹到一旁,瞪眼道:“牙都没长全的小黑狗,不能看!”   “哼,牙没长全的是你这只小!海!龟!”   小黑哼了一声,张口就咬住了“老神仙”的破烂袖口朝旁狠拖,眼看就要有一场人犬恶战……   “老神仙”心疼他那唯一的一身衣衫,抬手掰住小黑的犬牙,对孟姜低嚎道:“快拉住这疯狗!那阿玄不是常人,你不想看清她的真身……”   不是常人?   孟姜闻言倒又细瞅了瞅那屋中的阿玄,虽乍看是个凡人,但身周却是有些若隐若现的玄光,莫非她与凤艽一样,也是个除了神籍的神仙。   对,定是如此,这阿玄才会认识凤艽且费心勾搭。   孟姜刚想透了这层,又听“老神仙”幸灾乐祸的道:“那只凤鸟啊,可多的是神女仙姬惦记。啧,左看右看,这阿玄也比你美艳啊!嘿,你的夫君终是保不住的。”   孟姜扯了扯嘴角,这话自是戳到了她的软处,一指那“老神仙”,道:“小黑,咬他!”   “老神仙”连忙闪身避过,老脸荡漾着看热闹绝不嫌事大的笑意,咧嘴道:“那阿玄与那只凤鸟什么关系,你大可好好想想啊?”,说着,化出那夜明珠子便在她眼前晃过。   一道微光之后,孟姜抖然看见一副画面,凤艽一身金底华袍立在一片华彩之中,两旁列了一众神仙簇拥着一名玄服女子落下云端,缓缓朝凤艽走去,容光艳极,天地失色,众神纷纷说道:“只有这样的神女才配为东君夫人啊!”……   东君夫人?   孟姜骤觉一阵魂魄凌乱的眩晕,忙凝住心神,又听那屋中传来那阿玄的娇声啜泣:“我今日来,是想向你要那只黑狗,大王近来不知听谁说起食了黑狗肉能让男人夜御十女,便四处搜罗黑狗,若是让我将那黑狗献上,大王定会大悦,不会再打我了……”   听到此处,小黑那绿油油的眼珠都泛了血红,孟姜轻嗤了一声,用尽全力扬起一道鬼气切断小黑颈上麻绳,领了小黑从后院翻墙而出……   夜已深沉,雨势渐大,孟姜领着小黑朝凤艽鬼宅而去,在那玉人里待了这些日子凝聚的那点鬼气,刚为切断小黑的麻绳又全都耗了去,风雨之中的魂魄有些飘摇,眼前还盘桓着先前所见的那副画面。   那幕无比真实,难道凤艽真正是那阿玄的夫君?若是真的,又该如何?   头痛欲裂之时,头顶还适时响起一声震耳的雷鸣,同时一道闪电端端落在他们跟前,半空中分明浮出雷神那张凶怒的黑脸……   小黑低嗷了一声,四脚一软走不得路,孟姜将它挡在身后,也暗道了声,看来这回是真的要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第三十六章 同船   孟姜挡在小黑面前一心等死,可那雷神的雷锤却迟迟未下,甚至对他们仿若未见的一般,环视了一圈,竟是将手中的雷锤环手收回,驾云而去。   孟姜甚是诧异,雷神一向铁面刚禀,说一不二,刚刚明明就立在他眼皮底下,却竟是如此轻易的放过了他们,正在疑惑,见荒道尽头,风雨之中,正奔来凤艽的身影,衣袍尽湿,容色忧急,想是刚听见了那阵雷声,以为她与雷神正面相撞,要丢了命去。   孟姜轻叹一声,刚迎了上去,便见凤艽右手捏着那个给她附身的玉人,将她上下打量,蹙眉道:“你怎的擅自出去?”   “嘿,那是本大神本事大,招的魂,怎的?”   不待孟姜答话,那“老神仙”却不知从哪里笑嘻嘻的冒了出来,傲然又不屑的白了凤艽一眼,咧嘴道:“我老神仙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飞禽,拈花惹草,一换季就落毛,难看得不得了,就该烤了来塞牙!”   这言语作派,凤艽自是一眼认出这皮囊里住的是谁的神魂,与这云煌两千多年未见了,竟还是这样口舌乖张,咄咄逼人,便是抚袖雅然一笑,道:“飞禽自是比不得龟类,自带壳甲,遇上强敌将头一缩便是安然无虞,而且浑身是宝,随随便便加盐熬汤就甚是滋补啊!”   斗嘴这等事上凤艽那张厉嘴历来都是没有输过,“老神仙”愤愤然抖须,本想再稚气的斗上几句,但见孟姜已无聊得飘然离去,顿时呲牙咧嘴笑得很是讨嫌,拍手道:“嘿,别怪我没提醒你哦,你跟那玄女的破事……呵呵呵,她早晚是要全想起来的……哈哈哈……”   “老神仙”笑得眼泪花儿乱迸,凤艽倒是一句话也斗不出了,俊脸微僵,看着那笑得就要岔气儿的“老神仙”,沉声道:“若没猜错,她刚能逃过雷神法眼,定是你施了障法护了她。你会这么做,想来你也是不愿见她再铸下当年大错,灰飞烟灭的吧?”……   这话倒也让“老神仙”的笑凝在了嘴角,揉了揉有点发僵的嘴脸,翻着白眼气呼呼的道:“我有什么理由护她?若不是她,我的真身四脚会被砍下撑天?”,将脚一跺,转身没进了雨雾之中,只听那哼声传来,“哼哼哼,我日盼夜盼都盼着她死啊!”   “都盼着她死!”   凤艽心上一痛,天地间的大神小仙,的确是没有不盼着孟姜死的,可孟姜会落到那个地步,与他是有莫大的干系。   当年,孟姜被族人火焚化出鬼甲上惊了天帝,便是派了神将下界将孟姜囚进了东海流波山,下令待中伏之时,受天火灼焚而死。凤艽得知后,前去哀求天帝饶孟姜一命。   天帝倒也念孟姜并未作恶,同意留她小命,但条件是凤艽得答应与那西王母座下的玄女成婚,并任那东君神职。凤艽无奈应了,可不料就在他与那玄女成婚的当日,孟姜竟是杀了看守她的神将并从东海流波山逃出,还直直冲上了九天。   凤艽尤记得孟姜当时立在那云端,黑发披散,双目血红的将他望着,悲恨质问他:“你曾说只娶我一人,至到死都不会后悔,眼下你怎的要娶别人为妻?”   他忧孟姜纠缠会惹怒众神,便是狠下心肠,冷作容色,说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为悔恨的一句:“因着我早后悔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的确没再纠缠,连半个字都未再说,飘下云头乘风而去,可他清晰看见她转身时落下的一滴眼泪,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悲寂寒凉。他骤然悔恨,她早已无亲无故,他已是她在这天地间唯一眷念,绝不可再弃她不顾,他想要去将她追回,却是被众神齐力拦住,而当晚便听她唤出了那本被封于昆仑山底的共工之魂,撞了不周山,至天崩地陷,苍生浩劫,难以收拾……   ……   已过了两千多年,凤艽每每想起仍是悔痛交集,忐忑的回到宅中,却是见孟姜临窗而坐,脸上倒还挂着平常的笑意,对那阿玄之事仿若不知一般。可是凤艽觉着这兴许就如那飓风来袭前的海面,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有着催枯拉朽的恶力。   凤艽稳了稳心神,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像是我与那……那玄女的关系……”   孟姜挑了挑眉梢,不屑的嗤了一声,道:“我刚一想,你若与那玄女真是成了夫妻,你这两千多年怎的会如同无家可归的小黑他们一样,日日赖在我山头不走啊?”,扬袖卷起些凉风附进那玉人睡了,先前所见的那一幕虽说真实,但也比不得这两千多年来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来得清晰深刻,她孟姜虽说糊涂,但倒还不傻。   这云淡风轻让凤艽怔了片刻,心下似有些暖风和熙而过,轻软愉悦,只是担忧那玄女早已将他恨之入骨,先前教唆青鸟屡屡生事,手段歹毒,眼下也定不会让他和孟姜过得平顺,还是要快些将那秦楚交好之事办好为妙。   ……   天未明时,丞相赢机又亲自来探望凤艽的伤势,听凤艽说起要尽快出使楚国说和,赢机却是脸露了难色,沉默了片刻,终还是直言相告,就在凤艽养伤这段日子,秦王忽然打消了那要与楚交好的念头,日前已派兵征伐,而楚王熊怀还已亲自领兵应对。   赢机说毕叹了声长气,恶战势起,不可避免,秦王更还悬赏重金捉拿楚王,而凤艽与楚国关系甚密,也还是不要再留在咸阳,早日离去的好。   凤艽实未料到,这短短几日,已是局势大更,风云突变,可战场嚣烟若起,必又是生灵荼炭,既然秦王劝不住,那便先去劝一劝楚王。   寻思到此,凤艽当下便是收拾包袱,将孟姜附身玉人小心收进袖中,而小黑虽说还不能化成人形,但伤已大好了,自是眼泪汪汪的闹着同去。凤艽思量就算让它回去鬼山,它必也会跟来,便也允了它一同上路。   出门尚早,天色尚未大明,但一风度卓然的俊美先生身后跟着一只大黑狗也着实震惊了那些早起的百姓,还有人一眼认得这大黑狗不是当日赢巳在刀口救下的那只灵犬么?   凤艽轻拍拍不安的小黑,暗暗也有些难测的不祥之感,加快步子穿城过村,行了三日,又在一个天明时分到了一处渡头,河面微澜,除了随风沉浮的落叶,还有一条有蓬的破船,艄公已在解绳撑竿,将要起航。   凤艽唤了身船家,领着小黑刚跨上船去,便见那船中颠颠的探出来一张毛糙的老脸,笑得须子乱颤:“嘿,凤先生,正是巧了!巧了呢!”,能笑出这般讨嫌的意味,那“老神仙”倒也算是第一人了。   凤艽抚袖一笑,道:“见着你便也不是巧事了!”,抬目张望,总归这河上不该只有这一艘破船才对。   见凤艽有转乘他船之意,“老神仙”笑得难得的殷勤,道:“巧也是不巧,这几日怕也只有我老人家脚底板踩得这一艘船了哦?先生若不愿上船,难不成是想飞过河去?哈哈哈……飞过河去……飞啊,这就妙得很,妙得很……”   “老神仙”这是奚落他除了神籍没了本事,凤艽轻笑一声,傲然负手不与老儿计较,不过四望果是没有一艘靠岸的小舟,想来这几日的船定都是被这“老神仙”先脚买了,看来若不乘这一趟,还不知要等到哪时?   再寻思他此行是去出使说和,免两军开战,担搁不得。这“老神仙”虽说讨嫌了些,但也绝不会在这人命大事上给他下绊,最多就让这“老神仙”口头上戏谑两句罢了。想到此,凤艽便是客气的道了声“打扰”。   “老神仙”撑了撑眼皮,嘿嘿笑着却也再没半句嫌话,反倒还躬身哈腰的替凤艽撩着船蓬上的破帘,摆的是一副恭敬之态,不但大方的替凤艽向船主付了船前,还一脸慈祥的敲了敲小黑的头,惹得小黑将犬牙呲了又呲。   凤艽弯腰跨进那矮破的舱蓬,其间简陋,但还算干净,已密实的坐了十余船客,可见着绿眼尖牙的小黑竟是没有一人受惊,甚至连正眼都未一看,再瞥那些船客竟皆是青壮男子,虽着破衣烂衫,但其个个肌肉纠结,或腰畔或脚边皆搁了长条状的布包,想来必是刀剑等器。   这让凤艽暗暗有惊,正想领小黑下船,脚下却是一颠,接着便听那蓬外传来艄公起船的吆喝,一竿子便已离岸数丈,这船便也是下不得了。   “老神仙”倒是热情,一指那邻窗之处还剩的两个空位,邀凤艽同坐,还殷勤的扯着衣袖将那破席拭了一遍,咧嘴笑道:“不脏了,不脏了,先生可坐!”   凤艽暗道了声真是上了贼船,装模作样的对“老神仙”笑道:“老人家客气了!”,索性顺了那“老神仙”之意雅然落坐。   小黑也觉出这船上气氛诡异,绻了绻身子紧挨着凤艽伏下,也假作一派温顺懂事模样。直到那坐在对面的船客别过头来,瞥了小黑一眼,可就这一眼,已是让小黑背毛根根的炸了开来…… ☆、第三十七章 卜言   那对面坐着的,虽着的是个男装打扮,但只要不是瞎眼,便绝不可能将那张美艳的面皮看成男人。   小黑朝凤艽身后躲了躲,这女人分明就是那晚见着的那个“阿玄”,今日出现在这船上莫不是帮秦王来捉它回去下锅的?   阿玄媚眼一飘,似不经意的滑过凤艽的脸庞,接着便是扭头看向身侧一人,道:“阿巳,你看这这畜生可是你府中丢的那只黑狗?”   风从船窗而入,带起水面的潮湿雾气,赢巳缓缓的抬起头来,搁下手中一卷竹简,以袖掩口又有些难忍的轻咳。   孟姜隐在凤艽袖中的玉人,从袖口望去,两三日不见,赢巳竟是比先前又清瘦了几分,下眼窝还泛着浓青之色。   啧啧,想来是与那阿玄夜夜纠缠,伤精动骨了吧。也是,面对阿玄那等艳色尤物,哪能不美人在怀,豁出命去?   可是这两人怎会同在这破船?莫不是私奔?   孟姜暗叹,赢巳也是可怜,有婚约的心上娇人儿却是嫁了亲爹,多年相思无处可诉,还将自己折磨得痨病缠身。眼下就算是私奔,也是情之所至,催人泪下。   赢巳压抑的咳了两声,淡淡睨向小黑,向凤艽淡声道:“养它也有些日子了,这是我府上那只吧!”   闻听此言,小黑又朝凤艽背后缩了缩,它当街被赢巳买下,人人都觉赢巳理所应当是它主人,眼下定都觉凤哥哥是个不要脸的偷狗贼,理亏得很。可若是它跟了赢巳回去,又必是要被阿玄那个坏女人杀了下锅的,不由抖了一抖,倒是凤艽轻抚过它头顶,它才略微安定。   凤艽也对赢巳、阿玄在此,还均扮作平民暗有些意外,再轻抚了抚小黑背毛,不紧不慢,道:“良犬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小黑会自己前来寻我,想来是因着我是它前主人的夫君罢了!”   小黑忙不叠的点头摆尾表示赞同,还呜咽一声,眼泪汪汪的眨巴下眼,这灵性的举动看得那一船船客都忍不得唏嘘。乱世之间,人心险恶,多少人还真比不得一只狗。   这翻模样又让赢巳微皱了皱眉,睨着小黑说不出话,那阿玄却仍是不依不饶,又瞥着凤艽道:“畜生便是畜生,给根骨头便认人为主了,既是阿巳花钱救下的,便该交回阿巳来处置!”   凤艽轻揉揉小黑的头,再作安抚,笑道:“那你大可扔根骨头看它会不会认你为主啊?一口一个‘畜生’的,做人再久也还是不要忘了根本,一不小心便辱了自己!”   这话自是在说她的原身不也是一只鸟罢了,阿玄艳色一僵,媚眼看向赢巳,示意他出言要狗,替她出气。   赢巳默了半晌,静望着那伏在凤艽手畔作一脸纯良的小黑,不知作何思量,淡声道:“养它也有些日子了,却从不曾见过它这般听话乖顺过?”   这话说得,有些气短。   凤艽淡笑了一笑,一指小黑先前被麻绳磨秃了毛的脖颈处,道:“小黑虽说顽劣,但却灵性,所以它的前主人,从未绑过它!试问谁被绑着,失了自由,还会心下痛快?”   小黑瘪嘴点头,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看得赢巳眉头微蹙,似有所悟的别头看向窗外河面,不再言语。   船舱中顿时一片寂精,唯那“老神仙”活跃得很,赢巳一方无人与他说话,便是挤到凤艽身侧,死皮赖脸的搭讪:“若没猜错,先生是要去楚国啊?”   明知故问,凤艽很有礼数的点头应声。“老神仙”呵呵一笑,又朝凤艽挪了挪,挤了挤他的胳膊,笑得谄媚,道:“我一向都说先生真是本事啊!”   这话听来极其虚假别扭,凤艽抬手,将袖搁到膝上,袖中装着那孟姜所附的玉人,要是被“老神仙”蹭坏了可是不好,客气的道:“老人家过奖了,哪比得老人家你见多识广的本事!”   “哈哈哈,我这把老骨头哪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会治个病,捉个鬼什么的……跟先生这安邦定国的大本事比不得,比不得呢!”   “老神仙”笑得大声,转又将脸一垮,愁容叹气,道:“可这回我这老骨头怕要折在那水里头了!”   凤艽暗笑,龟若是会怕水,那还真是乾坤都要倒转了,道:“老人家不会不通水□□?”   “老神仙”讪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那满船的壮汉船口齐齐瞪向他来,还纷纷捏起了那手畔的长条包裹。“老神仙”咳了两咳将话和着唾沫咽下,垂头垮脸,躬背坐着,竟还抹了两把老泪。   这一副极怂的模样让凤艽倒也侧目,暗道这龟装模作样欲言又止究竟在卖什么丹药。   一旁的小黑却是瞅着那“老神仙”的怂相却生出些许伤感来,听凤哥哥说先前它和婆婆能逃过雷神法眼,倒是因着这小海龟施法相救,想来这小海龟也不是那么坏心肠的。此时又哭得这么伤心,莫不是也遇着劫难了?主动探过头去,用湿润的鼻头蹭了蹭“老神仙”的手背,以示安慰。   “老神仙”愣了一愣,然后很是嫌弃的将手背在衣角上拭了又拭,胡须颤抖的鼓眼道:“我说小黑狗啊,这鼻涕口水不要胡乱朝人身上揩呢!”   小黑一傻,呲了呲牙,水里游的龟类和它们这地面走的果是没法子做朋友。   这一幕倒是看进了赢巳眼中,轻声道:“老人家,它蹭你是想要亲近你!”,说着,还忍不得探手轻抚向小黑头顶。而小黑不料赢巳动手,习惯性的将头一摆,呲了犬牙,要知它小黑可是只几百年岁的妖犬,一身傲骨,它的头不是谁都能摸的。   这一摆一呲让赢巳面色顿有些发白,手也在半空僵了一瞬后,缓缓放下,低声道:“它果是不喜欢我的!”   这神色话语间那隐隐的哀色让凤艽都有些看不入眼,笑道:“你救过小黑,它必是感激你的,只是良犬警觉,你忽然摸它,它受了惊吓才会露出凶相!”,还给了小黑一计眼风。   小黑机灵顿时领会,若是赢巳气恼,非仗着人多将它要回,那它不还要被那坏女人下锅,忙作出乖顺的模样,咬着牙去蹭了蹭赢巳的手背。   这乖顺灵气的作为总算让赢巳唇角有了一丝轻浅的笑意,探手轻抚了抚小黑的头,道:“救下你也是碰巧罢了!”……   船中气氛顿时和谐了不少,隐在凤艽袖中的孟姜也暗暗微舒口气,船在水面摇晃颠簸,竟还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那“老神仙”精力甚足,无聊话多,还从破包袱里装模作样的掏了半晌,摸出来一只龟壳,热情笑道:“我这老骨头还会些许占卜之术,谁想要卜一卜呢?”   满船的船客纷纷侧目一瞥,却没有一人开口要卜,都是吃刀口饭的,生死富贵在那刀刃子上,那一片龟甲,他们不屑也是不信,就是那阿玄也掩口轻笑了一声,眉眼之间尽是轻蔑。   “老神仙”很是尴尬,黯然瘪嘴叹了两声“世道啊,世道”……   听得赢巳也黯然伤神,将手中的竹简轻放下,淡笑道:“老神仙的本事,我是知晓的,能不能劳神替我一卜?”   总算有人搭理,“老神仙”顿有些扬眉吐气的抖了抖肩,笑道:“公子大贵之命,我早就看过了呢!”   赢巳淡淡一笑,眉眼间有些自嘲的苦色,道:“多谢老人家吉言!”,他一不受父亲待见的儿子,哪是什么大贵之命,这点自知他赢巳还是有的。   四周气氛顿时比先前还要尴尬,“老神仙”却是兴味不减,又凑到凤艽跟前,笑嘻嘻道:“先生此去楚国,要不替先生卜一卜吉凶?”   凤艽雅然一笑,客气推拒:“我也曾入山修仙,通些法道,自是不必劳烦老人家了!”   “老神仙”不甘自讨了无趣,拈了拈乱糟糟的胡子,半眯着眼神叨叨的道:“若我老人家没看错,先生的命相极不寻常,虽说幼时父母离散,但一向顺风顺水,心高气傲,而少年之时……”   “好了,劳烦老神仙了!”   凤艽打断了“老神仙”话,掏出一把钱算是卜金,那些过往,他并不想提。   “老神仙”笑眯眯的接了卜金,话却不停,道:“既是收了先生卜金,便不能白收!我老人家斗胆一言,先生此去,必是大凶,大凶哦!哈哈哈……”   这“大凶”的断言让隐在凤艽袖中的孟姜顿感不安,这“老神仙”虽说行径讨嫌,但生死大事上却不曾胡言过。却听凤艽雅然淡笑道:“老神仙的所谓吉凶,不过生死。若天要亡我,我自是交出这副皮囊,碎了那内里的魂魄便是!”   这话说得坦然无惧,让赢巳都抬起了眼来,难得的点头赞同,道:“或生或死又有什么大不得的呢?”,生无可恋还不如早早弃了那残败贱命,何苦在着人间周折……   “老神仙”抖了抖须,被这本该敌对的两人噎得有些无趣了,扯下挂在腰间的葫芦灌了口酒喝,吧了吧嘴,侧目看向凤艽,悻悻道:“先生不怕天地,不怕死,甚至不怕魂飞魄散。我老人家佩服,佩服得很。可是,我老人家再多一言,先生才是真正的命硬克妻,你私娶之人必也将被天地不容,魂飞魄散……”    ☆、第三十八章 河风   那天地不容,魂飞魄散的卜言一出,凤艽眉头一紧,断然脱口喝了一声:“闭嘴!”   他与孟姜一阳一阴,一神一鬼必是天地不容,这话自是戳中了他的痛处。而这忽然的失态,让对面的阿玄媚眼一挑,道:“看来老神仙是卜准了这位先生啊!”   “老神仙”又装模作样的叹了声气,睨着凤艽道:“我老人家收了人家的卜金,自是不会乱说!可是先生就不想问一问解法?”……   凤艽凤眸微有异光闪烁,双手一揖,沉下声来,道:“那请老神仙赐教?”,即便这海龟只是胡绉戏谑,他也想听上一听,他此时就如那陷于凶湍急流的将死之人胡乱薅住一根稻草也恍然是一丝生的希冀。   “老神仙”堪破天地似的捋须叹了阵气,倒还镇重了两分,道:“很简单!不就是一‘断’一‘顺’!”,说毕,便闭了嘴,阖目盘膝,又是一副得道要升天的架势……   这“老神仙”之意,凤艽自是懂的,让他断了对孟姜的情,顺了上天的意,这般没有新意的解法,凤艽难掩黯然的一声淡笑,还是客套了一句:“那还多谢老神仙金玉良言了!”,说毕又搁出两把钱来。   那钱币相碰的叮咚声着实悦耳,刚还得道要升天“老神仙”挑开一只眼来,瞅了瞅那捧到眼皮下的晃眼之物,顿时又坠回了红尘,笑眯眯的又收了,还很是讨嫌的呲着牙咬了咬那圜钱,朝那一船的壮汉得意道:“看看,看看,嘿……我老人家几句话得的,你们一辈子也赚不来哦!”   本面沉如水的壮汉纷纷红了眼珠,老头儿凭着一张破嘴,几句胡诌便是得了这大把的钱财,而他们这些拿命来搏的却只能得个温饱,这算个什么破烂世道?有些脾性大的,便支了胳膊来撵“老神仙”,让他滚得远些……   “嘿……你们还不乐意了?”   “老神仙”呲牙干笑着,缩着干瘦的身子朝小黑这方挤了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端端踩住了小黑盘着的尾巴。   狗尾巴摸不得,本在打盹的小黑骤然弹起,凭了本性转头便是咬住了那“老神仙”的脚踝。凤艽赶忙伸手去拦,哪知刚一抬手,那袖中玉人却是被一道暗力引出,甩着一抹白光直向那船窗外飞去。   凤艽一惊,那可是孟姜的玉人,落进河中还怎么去寻,抬手慌忙去接,却见坐在窗边的赢巳迅速伸手在窗沿边上将那玉人一把接住,正要递还过来,却在无意瞥过那玉人时,神色蓦然僵住。   此时那玉人因着孟姜所附,所以看起来格外灵动,栩栩如生,那赢巳握着玉人的瘦长大手忍不得有些颤抖,那日夜梦回的嫣笑容颜不正就是这副模样。   凤艽微微蹙眉,这就是“老神仙”故意使坏,想将这玉人现于人前,真不知这“老神仙”究竟是敌是友。强遏怒气,凝了心神,伸出双手道:“谢巳公子!这是我刻来以念亡妻的!”   小黑也紧张的瞅着玉人,四脚崩直的呜咽一声,要是打坏了玉人,婆婆可就立时又成孤魂野鬼了。   这一声呜咽倒让赢巳缓缓回了神,遏住手间颤抖将那玉人递回给凤艽,虽说那带着血丝的双眼仍是紧紧的盯着玉人,面上却惯常的没有表情,淡淡道:“先生刻得甚好!”   “过奖了!亡妻一颦一笑在心中,自是刻得生动!”   凤艽暗松口气,双手接过,小心将玉人再收进袖中,那一刻却无意瞥见对面的阿玄暗带恨色的眼。凤艽思忖为防再出纰漏,将玉人从袖中拿出,小心揣进了衣襟之中,一团冰凉贴着心口搁着,顿觉着如身处冰天雪地之中,连后背都是寒凉……   孟姜忙想要从玉人中托出,却被凤艽大手摁住轻拍了一拍,这一旦魂魄托出玉人,便如孤魂野鬼,别说那“老神仙”能轻易将她捉了,就是那阿玄定也能对她下手,这些许寒凉,忍一忍便就过了……   此时船到河心,顺水而行,很是快速,河风搅起水沫扑起,凤艽本就耐着那巨寒,此时外风一吹,忍不得连连轻咳……   “老神仙”见了,幸灾乐祸的一笑,装模作样的递上他的破酒葫芦,道:“唉呀呀呀,先生定是受了风寒。来!来!来!饮两口酒,身子就暖了!”   凤艽寻思若是不饮,这“老神仙”必定纠缠不休,客气的道了声谢,刚接过酒葫芦来,却听那船蓬外的艄公惊喊了一声“不好了,不好了……河风来了……”,接着便感整船剧烈摇晃起来……   河风平常,但这样卷起浪头的巨大河风却是难见,河风中更还夹杂着尖利刺耳的笑声。   船中一众壮汉却似早已料到,齐齐抽出刀来,对那看似一脸惊色的阿玄道:“请玄夫人下河吧!”   此番出宫是因近日来河水泛澜,都说是因那河伯来此现身,需以年轻貌美的女子投河相祭才能免了大灾。秦王愁烦,先前严立了罪法,眼下又正是用兵之时,若是将好人家的女儿绑了投河,必惹民怨,却没想到那阿玄主动前来,自请以身投河,祭那河伯。秦王准了,还因此高看了阿玄几分,不但虚封为夫人,更还同意由赢巳送她一程。   明明自个去请的死,阿玄此时却是泪水涟涟,死抓住赢巳胳膊,悲凄哭道:“阿巳救我,救我……我不想被扔下河去祭河伯!我不想……”   赢巳锁眉忧急,阿玄先前对他说之所以自请来祭,是觉着那河伯不过只是子虚乌有的传说,来走这一趟便能得大王另眼相看,以后日子便会好过一些,却万万没想到那河伯却是真实存在。自是挡在阿玄身前,对那众壮汉道:“那河伯不能纵容,谁能将他除去,我赏万金,还有我所有的土地……”   壮汉们面色无动,道:“王令不可违,只能照办!”,齐齐将那阿玄扯了过来,抬将而起,容色端肃的出了船蓬。   赢巳慌忙跟了上去,抓住阿玄的衣袖对众人怒道:“若要扔她下河,便连同我一起吧!”……   “啧啧啧……”   孟姜听着,忍不得缩在凤艽衣襟里感叹,道:“傻子就是傻子,但其情还真是感人肺腑呢!”   凤艽摁了摁衣襟,孟姜言下之意他也明了,那阿玄乃是玄女托生,必不会惧那河伯,可眼下故意做出这般惊恐之状,激赢巳相护,必有什么缘由,可一时却又想不分明。   凤艽寻思到此,心下又涌起一阵不安,正想拽那“老神仙”来问个直白,却见那老头儿也跟着蹦上了甲板,还装模作样的抹着老泪对赢巳道:“若她不投河,我们整船人都得死呢!我老人家最多为她招一招魂!”   这话一出,众壮汉更是没有半点犹豫,拉开赢巳便将那阿玄投进了那急湍打旋的河心,接着却再听砰然一声,扭头竟见那赢巳也如一枚离弦之箭跃进了那漩涡之中,惊然想要去救,赢巳那单薄的身影已转瞬陷于旋转的水流不见了影踪。   河中又传来一声刺耳尖笑,接着又翻起个巨大浪头,打得破船抛出数丈之远……   河伯此举是想要整船人性命。凤艽奔上甲板,拽住那靠着帷竿一脸事不关己的“老神仙”,厉声道:“你还不阻止!”   “嘿……”   “老神仙”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朝那河中懒懒道:“死了人,我老神仙怕是饶不得你哦!”   这一声后,那浪头骤然一低,漩涡也迅速隐去,转眼之间河面竟又恢复了平静。   凤艽暗舒口气,那“老神仙”也是得意一笑,可回头看去,那众壮汉却无死里逃生的喜色,赢巳虽不得秦王宠爱,但好歹也是个公子,如今他也跳河殒命,回去少不得都要陪命,重叹一声后,纷纷朝秦国的方向拜了三拜,便是要齐齐亮刀子要抹脖颈,却见那“老神仙”垂足坐在甲板沿上,悠悠闲闲的用脚拍打着河面水花,吧着嘴抿着酒,道:“又没见着尸首,你们怎的就知要给巳公子陪命?”   众壮汉回脸相觑,觉着这话有理,先前“老神仙”出言喝止河伯的神迹他们亲眼所见,此时必是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求他指条活路。   “老神仙”神叨叨一笑,道:“我老神仙神清气爽了,自是会保住你们小命的!哈哈哈……”,半眯着眼斜了立在甲板前端的凤艽一眼,指点艄公调转船头,绕了几绕,顺顺当当的靠了岸去。   众壮汉周道的牵来马车请“老神仙”乘坐,前呼后拥的队伍很是壮大。   “老神仙”一脸小人得志的颜色,又用眼角斜了眼凤艽一眼,假惺惺的道:“先生,可要同行啊?”   凤艽有礼的道声后会无期,转身去岸畔请艄公开船送他一程,可艄公因着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即便凤艽给出重金,也死活不愿再引船上河。   凤艽暗思,本走水路会快一些,眼下艄公不载,那便平白多出好些路程,又听那身后传来“老神仙”干笑:“那先生就后会有期了,哈哈哈……”,领了众壮汉便是浩荡而去,踩坏了岸畔不少花花草草……   艄公倒还仗义,帮忙凤艽备了些清水干粮,指了指前方一座山丘,道:“翻过那山,有个驿站,要辆马车,连夜赶路,想来也不会误了先生大事!”   凤艽点头谢过艄公,但先前那阵不祥之感,却又隐隐笼上心头……    ☆、第三十九章 驿夜   走了大半日,正是日落之时,夕照淡红,山脚下果有个简陋的驿站,栓着几匹瘦马。驿卒们倒也有些见识,一见凤艽这张俊脸与非凡气度,不待凤艽亮出印来,便激动道:“呀呀,看先生姿容不凡,定就是丞相说的那位好友!”   凤艽点头含笑,驿卒们连忙收拾出一间最好的客房,将那毛糙硬席正面反面都抹了个干净,只是瞅那跟在凤艽身后的小黑,怯怯商量道:“先生啊,嗯……这,这黑狗看着挺丑挺凶的,能……能绑一绑……”   一听说它貌丑还要上绑,小黑立时呲牙,吓得驿卒连呼了两声“老娘”。凤艽哭笑不得的拍拍小黑的头,对驿卒们道:“我将它留在我房中,你们不要擅靠近,它绝不会伤人!”   驿卒们诺诺的应着,贴着墙皮挪了两步,飞般的跑了,小黑将头搁在前爪,低糜的趴在屋角,下巴搁在爪子上,扁嘴嘀咕:“怎的都说我丑?”   “哪里丑?小黑这是长得威风!”   孟姜从玉人中飘出,扬起些凉气。小黑耳朵竖了竖,露出白森森的犬牙,欢喜的摇着尾巴打了个滚,险些打翻了那搁在案上的玉人。   幸在凤艽抬手接住,悄瞥见那玉人上已起了道浅浅的裂痕,暗暗心惊,看来这玉人也坚持不了太久,若是再不将孟姜真身找回,孟姜的魂魄也是固不住的了,从包袱中拿出些香草燃起熏芳了下屋室,对孟姜柔声道:“定累坏了吧?”   孟姜暗笑她一只鬼魂,没有肉身所累,哪有什么累与不累,倒是见凤艽脸上尽是乏倦之色,道:“你快让驿卒给你备些热的饮食,吃了早些歇着吧!明早还要赶路!”   “不必那般麻烦!”   凤艽悠然笑着从包袱中摸出艄公帮忙准备的粗饼,和着凉水顺进了肠胃。   这让孟姜看得心酸,好好的东君正神,却为了她沦落到这般粗食凉饮的地步,扬袖飘起些凉气给他扇了扇风,道:“你先前伤未痊愈,吃这些怎么能行?”   凤艽抬眼凝她,一本正经的道:“凡人有说秀色能餐,我眼下不就是这种感觉?”   “啧啧啧……”   孟姜扯着嘴角白他一眼,正想揶揄他两句,倒听那窗口飘来咽叹之声:“东君落得这般地步,小神都看不过眼了!”   能动不动便这般凄切的,天地诸神中也只有这大司命老头儿了。   许久不见,老头儿的胡须又续长了半尺,但姑摸着近来神职劳心,瘦了两圈,老脸看着也比先前多了好些褶皱,苍老了百八十岁,抹着老泪向凤艽行了个礼,道:“这些日子,东君不在,这天上的日头都晦暗无光了呢!”   这老头儿拍马奉迎的本事真是无神能及,凤艽抚袖淡笑:“我已不是东君,大司命不必再如此客气。再说,这段时日的日升日落,准得不差一丝一毫,比我尚在执职时清明多了!”   “才不准呢,比以前天明至少早了半个时辰呢!嗯,半个时辰……”   小黑窝在角落啃饼,挂着满嘴饼渣随口插嘴。   大司命老头儿这才瞥了眼那蹲在角落的一团黑物,老泪未干的脸色便如那乌云蔽日,阴沉阴沉的哼了一声。   凤艽抬手替小黑拭了拭嘴角的饼渣,道:“是我以前懒散,才让天明得晚了!”,以前希望日头晚出,他能多个一时片刻的留在鬼山陪着孟姜,那日出天明便也总是没个准头。   凤艽既是说了这打圆场的话,大司命老头儿自是端出一副神仙不与小妖计较的表情,只是看着凤艽手边的饮食又苦了脸色,叹气道:“唉,东君如何能将这些粗食入口?东君这又是何必呢?”   “粗食养人,很是有味!”   凤艽倒是自得其乐,凡间的粗食虽说味儿糙,但却魄有人情味。可老头儿自是半点不信,端肃的道:“小神也做过人,这人间的粗食,小神千百年前可也是尝了个遍的,苦得很!不堪回首啊!”   “呀,原来你也是个人?原来你是做了神才看不起人的呢?”   小黑又无心的插嘴抢话,倒噎得老头儿老脸红了又白,终是忍无可忍,板着老脸握拳抗议:“东君,能不能将这一鬼一妖赶出去,让小神能好生传达天帝的神意!”……   天帝的神意?莫不是回心转意要让凤艽重入神籍?   不待凤艽开口,孟姜忙呵呵笑着领着小黑出了门去,还让小黑抬了前爪替他们将房门掩上。惹得小黑扁嘴不满:“有什么听不得的?神仙了不得啊?”   孟姜白它一眼,语重心长的道:“小黑啊,你要长进,好好修炼,将来没准也是能成仙的!”   小黑头却摆得欢快,吐舌哈了哈气一脸不屑,道:“我才不想做神仙呢,我就喜欢在我们山头,做个山大王!”   “山大王?”   孟姜偏头思量了一下,呵呵笑道:“倒也还是很有志向。我们还能时不时下山打个劫什么的!”   大司命在屋中听见,抖了抖须,老脸有厌恶之色,道:“东君你听,你两千多年费尽心神想将那山鬼导向正道,还为她丢了神籍,可她却没有半点向善之心,还是一身的邪戾!”   凤艽淡笑一声,道:“她不过随口一说,哄小娃娃罢了,你也当真!你有什么话快些说吧?”   大司命连忙正了神色,瞥了眼屋口,神秘兮兮的轻声道:“天帝一早还向小神问起君上,言下之意,若是君上能有悔过之心,甘愿舍弃那山鬼,便可保君上……”   “够了!我已说了绝不会舍她!”   凤艽面上浮起怒色,低声喝止,断然绝决的挥手道:“你回去吧!我也困了!”……   大司命讨了个无趣,很是悻悻,又再硬着头皮劝了几句这才扯了棉花云头而去,走前还不望用眼风给了孟姜和小黑一计白眼。   小黑此时已是盘在屋檐下靠着墙根睡得甜熟,鼻头吸吸呼呼的冒着泡儿。孟姜倒是瞥见了大司命老头儿那计不善的眼色,可那老头儿既还是敬着凤艽的,便也没有什么可以计较,这般想着飘进屋中,见凤艽脸色倦色甚浓,扬起一片鬼气掩好窗户,道:“还有半宿又要天明,快些睡会吧!”   凤艽顺从的拉了被子躺下,凝着孟姜笑得一脸欣慰,道:“也会关心我了!”   这话说得听来甚酸,这两千多年来似乎真是没有对有过软言甜语,孟姜扯着嘴角,瞥他道:“被只鬼盯上,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哦!”   凤艽淡笑了一声,从被中抬出手将那搁在案上的玉人小心拿过搁在心口处,笑道:“鬼迷心窍便是这么个说法了……”,那玉人的凉意袭来,他很快便是阖眼昏昏睡去,只是手间还紧紧捏着那玉人,做梦也不敢松动。   孟姜在旁望着那张熟睡的俊脸,兴许是因鬼耳清明,刚大司命的话她也依稀听得一些,那意思是说只要能将她舍弃,天帝还是愿对凤艽枉开一面的。难怪先前那“老神仙”会说什么一断一顺的话来……   想到此,孟姜微叹了声气,近来竟也常想叹气,见凤艽眉宇不展,想是睡得并不踏实,转身想要将那案头灯火灭了,让他睡得好些,哪料灯火刚熄,凤艽却骤然惊醒过来,脱口急喊:“巫儿……”   “巫儿?”   孟姜莫名的将凤艽望着,道:“你是在叫我?”……   凤艽回过神来,暗有些慌乱,忐忑刚那一时的脱口。许久以前,孟姜尚在幼时,她族中的老巫因卜她不吉,便让她起誓一生伺神,不得婚嫁,她的母亲便唤她为“巫儿”,若她想起,她是否会清晰想起那些族人欺辱她的过往而重生鬼气杀心,含混道:“你不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你的小名……对,小名……”……   “小名?”   孟姜揉揉有些微跳疼的额角,恍惚的道:“哦,我兴许说过吧!”   凤艽轻舒口气,却也再无睡意,索性起身整好衣袍,早些出门赶路。驿卒很是殷勤,指着那外头栓着的一干瘦马,道:“先生随便选,看上哪匹,便帮你套车。”   那一干马匹大都瘦骨嶙峋,定是熬不住远路,左挑右选好歹选出一匹四肢结实,关节健壮的,道:“就它吧!”   话音刚落,却听前头道口传来冷冷喝声:“这里的马巳公子都全要了!”   凤艽抬眼,只见那幽淡夜雾中,走来一众人影,为首的一身黑袍,正是赢巳,想是刚从那河中被打救而出,发间袍上还带着些潮湿的水气,而他身后跟的正是那“老神仙”和先前那众船中的壮汉。   有“老神仙”出手,赢巳必能平安,这也在凤艽意料之间,客气笑道:“巳公子大难得生,是大贵之人!这些马匹便让给巳公子了!”   赢巳脸色惯常的苍白病色,但神色间的阴冷却不曾见,正眼也未看凤艽一眼,转头对驿卒道:“去想法备辆大的马车,我稍后要运棺回咸阳!”   驿卒们诺诺应声,可悄瞥见那众壮汉抬着的一物就是心惊哆嗦,那抬着的……分明是张朽面儿的棺材,裂开的木缝间还浠浠的滴嗒出水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七月半呢,哦呀呀呀呀~~~ ☆、第四十章 老命   驿卒们瞅着那湿漉漉阴森森的棺材,怯怯的寻思这里头装的应当是那祭了河伯的玄夫人吧。赶紧手脚麻利的扫出一间僻静的客房来,引着抬棺的壮汉将棺木小心停了进去,还殷勤的道:“这就为巳公子收拾间上房!”   赢巳却是摇头,抬袖拭了拭那棺上的水珠,布满血丝的双目纷杂却看不出情绪,道:“我就在此守灵!”   “诺,诺……”   驿卒们低头应着,都传这巳公子与那玄夫人本有婚约,甚是有情,眼下玄夫人死了,也难怪这巳公子神色这般疏离,定是悲伤得哭都哭不出了吧……   凤艽却是暗奇,那玄女乃是神身化人,那河伯绝不敢动,哪会轻易死在那河中?回头正想寻那“老神仙”来问个清楚,却见那老儿贼兮兮的钻进伙房,摸了些饼食来啃,一副饿极的怂相也是罕见,凤艽上前淡声道:“眼下死了人,老神仙还这般好胃口?”   “嘿……”   “老神仙”含着饼打了个饱嗝,啃饼啃得越发狼吞虎咽,圂囵道:“是人就总是会死的嘛,哈哈哈……再说,那玄夫人又不是我闺女,我老人家没必要替她哭丧吧?哈哈哈……”   “说得是!”   凤艽了然从这“老神仙”是不出什么实话,道了声“后会有期”,转身离去。   眼下一众瘦马既全被赢巳要了去,也只能领了小黑步行赶路,路途甚遥,早走为妙,可刚到那驿站破门处,却被把门的两壮汉抬臂拦住,硬声硬气的道:“公子有令,请先生留下!”   凤艽微一蹙眉,亮出先前那莒国国君的印符,道:“我乃是莒国之君,不是你们公子拦得的!”   壮汉脸难,正进退不得,却见赢巳从那停棺的屋中步出,冷声道:“本公子刚得知消息莒国已然易主,眼前这位已不是那莒国国君。”   凤艽暗暗微愣,道声不妙,莒国忽然易主,那大司命老头儿昨夜却怎的没跟他提上半字?细想来应是天帝觉他“不思悔过”,更为震怒,要彻底断了他在人间的后路吧,心下上了些怒火,抚袖沉声道:“即便我不再是莒国之君,你们秦人也无权阻拦!”,拔步要走,却又被赢巳一声令下,当面拦住。   赢巳目光冷然的刺向凤艽,道:“可是,还有人揭你疑是楚国细作,如今秦楚交战,若不查不问将你放走,不是害了大秦?当然,若查明先生清白,也绝不会为难,自是会放先生离去的!”   这话倒让凤艽将赢巳一番打量,虽说这赢巳一向对他很有敌意,但明面上还是谦逊有礼,这短短一日却怎的性情大变,还做得出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可赢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壮汉们也已是拔刀挡道,这情形是胆赶强出门半步,便是要动刀子见血的意味。   送凤艽出门的驿卒早骇得双股发颤,生怕凤艽一犟,来个血溅当场。要知这些读书人脑子大多都是糊的,尤其将自己颜面看得比小命还要紧。他们一死,倒得了个名震九州,而大王为搏个爱才的英明却也必然追究,他们这些小小驿卒定然是要做那替罪的小羔白白陪命的。唉呦,那就不是一个冤字能说得尽的了……   驿卒们想到此,连忙凑到凤艽跟前,指指那乌云密布的昏天,作揖劝道:“先生,你看,这快要下雨了,前头百里也都没个躲雨的地方,你就当是多住两晚嘛!”   正说着,果已从远处天边传来一阵雷锤之声,小黑骤吓得瑟瑟发抖,前爪死死拽住了凤艽袍角,呜咽了一声……   凤艽寻思眼看是大雨将至,雷神必然巡天,若是发现小黑和孟姜,他们必然难逃,眼下留在驿站,还可抛下脸面求那“老神仙”施法相护,便是忍下那点火气,点了点头,道:“便暂留下吧!”   这下驿卒才算长舒口气,引了凤艽回房,可却见凤艽先前住的那间房已被那“老神仙”前脚占了去,此时正是已吃饱喝足,四仰八叉的瘫在席上酣睡,酒味甚是呛鼻。   凤艽蹙了蹙眉,道:“无妨,换一间便是!”   可将驿站绕了个遍,那驿站本就不多的几间破屋已是被赢巳所领的那十几个壮汉全全占了去。   驿卒抹汗吱唔道:“先……先生啊……我们这地小,这已没屋子可安顿先生了?”,那巳公子和这位先生不和,要是在他们驿站打起来,闹出人命,死了哪个,他们也是扛不起的。   凤艽环顾四周,看向那那驿站角落的小屋,道:“那间无人!”   驿卒挠头,道:“那是柴房,破得很,怕会委屈了先生!”   “眼见大雨将至,有方寸之地躲雨,已是很好了!”   凤艽步到那小屋前,推开破门,堆满了半湿半干的碎柴,没有窗户,有些呛鼻的霉味,倒是那破损的屋顶,窜进来几缕新鲜的凉风。   凤艽一思,掏出一把钱来,道:“劳烦给我一床席,再帮我备些饮食!”   驿卒被圜钱晃得眼亮了又亮,连声应诺,帮忙将柴火搬到屋外,又抱来一床硬席,连声说道:“委屈先生了!”   凤艽点头道谢,送驿卒出门,听孟姜在身后低声道:“这里你怎么住的,好歹也是个……”,小黑也蹲在角落扁嘴,怀念起自己在鬼山上的温软狗窝。伤感的看着那吧嗒吧嗒从破屋顶落下的雨水,觉着这屋漏偏逢连夜雨了,倒起霉来,果是喝凉水都塞牙的。   凤艽此时倒是极其平静了,拾了屋角的破陶罐接着屋漏的雨水,道:“我觉还好!”,心下只是寻思待那“老神仙”睡醒了,便去求他施法帮孟姜、小黑避过雷神。   这一等,便等到了夜色四合,雨已是如瓢下泼,终见那冒着酒气的屋子里亮起了灯火,想是那“老神仙”终于醒了。凤艽将气提了一提,努力压下那点东君正神的傲气,厚着脸皮去敲了那“老神仙”的房门,可敲了半晌却没个应声。   凤艽暗道这“老神仙”定该是料得他来相求,便故意摆出这等架势来,清了清嗓,低声道:“请老神仙开门,有事相求!”   这一声唤,那屋里总算传出含混的嘟囔,道:“哦,给我老人家烧点洗脚水来!”   洗脚水?这海龟还真是会掂点子压人。   凤艽微微蹙眉,可眼看那雨势渐大,雷神若是巡来此处,必是会发现孟姜和小黑,便是将心沉下,转身去了伙房。   这一幕,孟姜隐在柴房中自是瞅见,只觉那雷锤已是重重击在头顶一般,凤艽本该是何其高贵的东君,如今却被糟践至此,那大司命老头儿说得真是没错,她果是害凤艽不浅的……   孟姜正要让小黑去帮一帮凤艽搬柴生火,倒是驿卒先冲了上去,他们着实担忧凤艽这种没做过粗活的读书人会失手烧了他们的伙房,赶忙帮着烧了热水用桶提了,随凤艽送去那“老神仙”的客房,敲门道:“老神仙,水可用了……”   又是一连唤了数声,但那屋里却依然沉寂,那老儿莫不是又睡过去了,凤艽轻叹了声,正寻思怎么叫醒,却听那屋中传来一阵闷声响动,似是人身倒地之声。   不妙!   凤艽不由一惊,用力推门而入,只见那“老神仙” 硬挺挺的摆在地面上,脸面向上,眼睛大鼓,竟是一动不动。   这摆明是一番死相,驿卒立时吓得“嗷”了一声,手里拎的洗脚水一抖,湿了一地,颤声道:“先……先生,这老神仙……仙……仙……”   “既是老神仙,便该是入了什么法门?”   凤艽雅然的抚了抚袖,一脸正色的示意驿卒退将出去。暗度这“老神仙”定早就寿尽,是那海龟用了这肉身才“活”到今日,想来眼下不过是那海龟神魂脱出罢了。只要将那海龟求回来,这“老神仙”自是会死而复生。   “哦,哦……”   驿卒甚是发懵,抖抖嗦嗦的赶紧退了,转身却见赢巳冷面冷脸的领了几个壮汉而来,目光端端看向了那挺尸地板的“老神仙”。   赢巳目光阴冷的盯了凤艽一眼,对一壮汉挥手,示意入屋查验,将那“老神仙”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道:“禀公子,这老神仙死了!”   “死了?”,驿卒慌忙看向凤艽:“不是入了什么法门么?”   赢巳面色冰凉的入屋蹲身,替那“老神仙”将大睁的老眼抹闭,对凤艽冷声道:“老神仙先前尚好,眼下却忽然亡去,先生逃不得干系!”   凤艽微扬唇角,打量赢巳,道:“你言下之意,是我害死了这位老神仙?”,心下暗度,这“老神仙”早不死晚不死,为何偏死在此时?更巧的是赢巳却又恰恰赶来?   赢巳冷声道:“法令所在,杀人是要偿命的,与你有不有干系,也要审过才断得!”,轻一挥手,两壮汉便是抽出麻绳将凤艽五花大绑的拖将了出去……   小黑在柴屋中瞅见,急绿了眼珠,正想冲出了屋门咬一咬那些拖绑凤艽的壮汉,却是被孟姜低声喝住,因她瞥见那赢巳眉目间有股子黑气蒸腾而出,甚是煞戾……    ☆、第四十一章 童言   赢巳领着众人抬着棺木,押着凤艽,向咸阳而去,而后头还抬着一卷破席,里头裹着的自然是那“老神仙”,隐在凤艽袖中的孟姜叹气,那“老神仙”半生修仙,善事做尽,死后肉身却是落得这个下场,好人果然是做不得的。   听见孟姜嘀咕,凤艽轻声道:“尘世间的肉身不过皮囊罢了,那真正的老神仙想来定早已魂魄抽离,得以做个小神,所以,好人还是做得的!”   孟姜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道:“你还是想想,被押上大殿,该怎么洗刷那杀了人的罪名吧?”   “哦,随遇而安吧!”   凤艽的低声淡笑,这在外人看来却是他在自说自话,押他的壮汉诧异侧目,皆当凤艽是受不得刺激,错乱了神思,可皆知凤艽冤枉,倒也暗有两分同情,道:“你就快死了,还笑得出!”   凤艽唇角一挑,瞥了眼那赢巳所乘的马车,笑道:“死了便去陪我爱妻一同做鬼,正是如我所愿!”   在气人这等事上,凤艽一向是能见血封喉的。车中的赢巳闻言,瘦削的双手刹时紧捏,连腕间都是青筋,冷声喝道:“再说话便割了他的舌头!”……   割舌?万没料到一向温和的赢巳竟是能说出这样凶辣的话来,孟姜更诧了一诧,悄瞥了眼赢巳,眉宇间的阴戾之气似又重了两分,摇了摇凤艽的衣袖,道:“这等情形,你还是闭嘴的好!话多没命,这话还是有理的!”   凤艽自也觉出赢巳的异样,刚那一句倒也不完全是逞口舌之快,也是想试出早前猜想,看赢巳刚才怒然的反应,果是对孟姜有情的无疑吧,而那“老神仙”先前卜他将会大凶,他便是已做好要舍了这条性命的打算。上天若要他亡,又哪里是他躲得过的,若他死了能保孟姜周全,那自然也是值得。   ……   连夜回了咸阳,赢巳半点未有担搁便领人押着凤艽直入了秦宫,此时日上三竿,秦王正在大殿议政,听赢巳入禀凤艽杀人被捉,竟也是没有半点惊诧之色,道:“押上来吧!”   凤艽整了整袍,便要上殿,听孟姜忧道:“那殿中有避邪之物,我是进不去的,你可要好生说话,将你的罪名洗脱!”   凤艽口上应着,心下却是暗度,这罪名怕已是板上钉钉的了,叮嘱孟姜在阴暗处藏身不要曝于日光之下,这便入殿行礼,果见秦王睨了他一眼,极不耐烦的道:“杀人,这罪必是饶不得的!当受五马分尸之刑!”   众臣皆看向凤艽,有些与凤艽曾有交情的忍不得暗暗叹息,秦王审也不审便如此态度也是因凤艽与丞相赢机交情甚笃,而赢机就在前晚忽被多人告发有谋反之心,已经下狱待死,秦王自也是不会再饶过凤艽这个与赢机交好且才华了得的高人。   赢机被告谋反下狱,凤艽半道也已听说,眼下知辩解也是无用,便也懒得再费口舌,一抚衣袍,淡然一笑道:“死便是死,只是忽想起那比干被冤死挖心的旧事,望大王英明!”   这话一出,满殿死寂,秦王脸色也微有些动,言下之意是说赢机谋反如那比干之冤,可谋反这等事,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摁了摁忽又发痛的额,挥手怒喝道:“你指他是比干,那寡人便是商纣?好大的胆,死到临头,还敢辱骂寡人……拖出去,行刑!”   刀斧手跨步而上,却听殿外传来一声还带着稚气的大喊:“住手……住手……”,接着便见一个黑衣小童三蹦两跳的窜了进来,身法灵活,那些殿前守卫满头大汗竟都捉他不得……   凤艽暗忧,先前他被捉时,便让小黑自己回山去了,却没想到小黑刚能重化人身,便来送死。   小黑圆眼滴溜乱转,很是机灵,只是刚重化人身,那对耳朵藏得还很艰难,便是特意戴了一顶宽大的斗笠,身量矮小的他看起来如一朵飘荡的黑蘑菇,一边窜一边还喊道:“我听说大王仁德又讲理……”,这话是婆婆教的,应当是这般说的没错。   这话听得秦王刹愣了一愣,忍不得眉眼带上了笑意,奉迎的话听得多了,但从一个小娃口中说出,可见他还真是颇有王德,挥了挥手止了那些捉赶的侍卫,见小黑生得也是模样可爱,霭声道:“哪家的娃娃啊?”   小黑挪身靠到凤艽身边,扯着凤艽衣袖,道:“这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没有杀那老头儿,大王可以让人去查啊,是那老头儿自个吃多了喝多了撑死的……嗯,撑死的呢!”,末了又睁大圆眼望着秦王做出一副很敬重的模样,回想了下孟姜刚教他的话,道:“丞相和我家公子一直说大王仁德又讲理,定不会冤枉我家公子的!”   这话说得分寸极好,让秦王听得想怒都怒不得,要杀又无理,且孩童天真,说出的话倒比那些满腹诡诈的成人可信。又回念一想,若赢机并无谋反之心,那此人暂留一命倒也是无妨,思量到此,道:“那就先下狱,稍后再定夺!”……   这当殿的反转让众人暗声唏嘘,秦王果是年老病体,行事起来也没有了壮年时的果断雄风了。   凤艽却暗道,小黑虽说机灵但这番话他定也是编不出的,想来定是孟姜所教。万没想到,孟姜回人间这些时日竟已深谙了这为人的圆滑诡道,可是即便暂时留有一命,想来那赢巳定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果见赢巳冷目打量了小黑一眼,眉目间飘过一抹寒凉,向秦王自请亲自押凤艽下狱审问,这等小事秦王自是一口允了,这也是因着先前同意让赢巳送那阿玄祭河,便也是想看看这儿子的忠心,而这儿子遵令办事,还是让他颇为满意的。再则,不知为何,这两日总是无端想起赢巳生母绥姬的温婉好处来,此时看这儿子便是又难得的多了两分怜惜,还下令重赏了赢巳,并全全张罗阿玄的丧礼。   ……   赢巳自是恭敬谢过,心下却对这突入其来的父爱无半点感动,在他看来这父王忽然的厚待不过是因着先前阿弃入军拜将,屡立战功,而他又与阿弃情如手足,眼下秦楚交兵,自是要有求必应,安抚军心的手段罢了,琢磨到此,便又上了一阵纷杂孤戾的怒气,怒然领人将凤艽押下了死牢……   这般欲发又不得发的仇怒,凤艽自是感得真切,四望那潮湿牢狱,淡笑道:“甚好,活了这么长,还从未见过牢狱的模样!”   赢巳转过头来,厉目冷声道:“你没见过的还多了,除了这狱中的馊臭牢饭,腥臭死人,还有那死都死不得,见也见不到的苦楚!”   这话明明说得冰碴凌凌,可凤艽却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了两分酸苦,淡淡一笑,道:“死不得,见不到,像是公子你也切身苦楚过!”   赢巳脸色更寒,那愤恨之意压也压不得,喝令将凤艽推进狱去,亲手上了大锁,还交待狱卒不可送给饮食,这才出了牢来,回了府去,刚下马车,便见那朵小黑蘑菇蹲在府门处,见了他,便是颠颠的挪了过来,抬起头眼泪汪汪的将他望着,可怜巴巴的道:“巳公子,求你放了我家公子吧?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呢!”   这话从一个稚童口中说出,自是分外令人动容,出来迎人的窝饼都忍不得抹了把同情泪,忍不住出言道:“公子,这个小兄弟在这等你许久了!”   赢巳却面无表情,盯着小黑,冷声道:“这么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小黑被问得愣了一愣,这话自然也是婆婆所教,婆婆说赢巳本性纯善,这般相求定能让他心软动容,可眼下看来这赢巳心肠似是又冷又硬啊,尤其是那目光冷厉得似能一眼看透他犬妖的真身。   见小黑吱唔答不上话,赢巳冷笑了一声,语气倒放缓了两分,道:“你若想让我放你家公子,便来我府中为奴,你可愿意?”   为奴?   小黑暗暗磨牙,握了握小拳头,用力点头,道:“只要能放我家公子,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很好!”   赢巳淡冷一笑,大步入了府门,可到了院中带风的步子却是一滞,先前那运回的棺木此时正停在院中,棺面的水渍已干透,那棺面的裂纹便更有多了数道。   赢巳抚了抚那似乎一碰便要朽碎的棺面,默了一瞬,这一瞬看得窝饼也很是悲伤,先前恨极了那阿玄,如今她惨死河中,人死仇消,恨意也全都化成了同情,上前劝道:“公子,节哀啊!”   “节哀!?”   赢巳自说自话的微一点头,继而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坟冢尚在赶修,定还要再耗些时日,棺木摆在外头,定会坏了,你领人去将府中储粮的地窖收拾干净,我要将棺木暂且安置进去!”   见赢巳还能平静说话,窝饼自是连忙应声,手脚麻利的将地窖腾出,还细致的摆了祭案,放上油灯,搁上了祭品。   赢巳看后很是满意,亲自领人将棺木抬了进去,又独自在地窖忙活了半晌,这才从地窖步出,可与先前不同的是,脸色灰败,还满是寒霜,他亲自将那地窖的木质盖板合上,寒声道:“让那新进府的小童独自前来守灵!”……    ☆、第四十二章 复生   守灵?还要独自?   窝饼愣了一愣,望眼那地窖盖板的缝隙间隐约似有阴寒之风飘出,让人看上一眼便不由寒毛倒立。   小黑倒是很是豪气,扁嘴嘀咕道:“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呢,婆婆常让我去埋死人的呢……”   这话虽小但恰撞进了赢巳耳中,死水一般的眸底微泛有寒风刮过,冷声交待道:“传令下去,谁也不许擅入此地半步,违者杖杀!也不许给那守灵小童送饮食!”   窝饼惊了一惊,公子从来仁慈,还第一回听他说出要索人性命的话来,看来阿玄之死真是伤公子极深啊,深到性情都能大变,只是……只是可怜了那新进府的小兄帝了,不过那先前不是有备祭品给那阿玄么?那小兄弟胆子若大,去取来饱腹,倒也不会白白饿死……   受了窝饼的提点,待入了夜,小黑便是趴到了那地窖入口处,将那松动的盖板刨开一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往里瞅去,除了有扑面的凉风,借着那油灯微弱的灯光,看清那下方的祭案上果是摆满了丰盛的祭品,尤其那几碟果饼,一嗅那清甜的香气,就知很是新鲜可口。   小黑咽了咽口水,跳下地窖,抬爪便是刨了一块入口,真是香甜可口,又忍不得多啃了几块,满足的打了两嗝,随意瞥了眼那搁在窖角的棺木,却是一愣,先前那钉死的棺木此时棺盖竟是被撬了开来,搁在了一旁。   这倒让小黑想不明了,这棺钉上了,怎还有轻易起开的道理?更奇的是那敞开的棺中还飘出异样的寒气,而这寒气……并不陌生!   小黑蹦上前去,扒着棺沿朝里就瞅了一眼,便顿时惊了,那棺中之人,一身白衣,容颜倾绝,神情安祥。这,这真是像极了“婆婆”!可转又一惊,不,这不是像,这分明就是“婆婆”被偷的真身啊!   小黑喜得眼泪大淌,得快些去告诉婆婆,只要待魂魄附回了真身,便能重新复活了。兴高采烈的跳出这地窖,踹开那房门,翻出院墙,就那般畅通无阻,顺顺利利的逃出了赢巳府去。   小黑化回原形一路狂奔出城,到了与孟姜约定的乱葬岗处,见她正垂足歇在一棵枯败的梧桐树上,没有了栖身的玉人,鬼影已是隐隐绰绰很不分明,连忙喊道:“婆婆,婆婆……”   孟姜捂额,这小黑总是惊惊乍乍的,本还指望万一她魂飞魄散,便将山头交给它看管,眼下看来还真是省不得心,正想端整态度教训一下,却见小黑喘了喘气,眼泪汪汪的哭道:“婆婆,婆婆还在……”   “婆婆当然还在啊!”   这眼泪婆娑的模样,看得孟姜分外心疼,想慈爱的抚抚它头,可过手却是过了个空,一片虚无……   小黑又喘了喘气,用爪比划着,急道:“我是说婆婆的真身还在,还在……”   听小黑说罢,孟姜振奋之余更是诧异,她的真身怎会在赢巳手中?不过,不论如何,还是先拿回真身要紧,不然,她这副残魂怕也是熬不了多久的,望了眼今夜乌云蔽月,还恰恰正是回身复活的大好时机。   曾附身庆婆在赢巳府中住了不短时日,对府中布局自是了然于心,孟姜顺利的飘进那地窖,寻到了自个的真身,忙念了声诀,顺利附身,那筋骨皮肉久违的沉重感袭来,再抖抖手脚,没缺胳膊没少腿,很是齐全,激动得险些就落下了一把老泪。   只是这下鲜活起来,进出便不是那般方便了,跳出那地窖,绕到了后院,正想跃墙而出,却是瞥见那院中的淡荷疏影中立着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此时乌云散去,幽白的月光铺陈而下,将那瘦影衬得格外的浅淡颀长……   赢巳!   孟姜暗暗一惊,正想退身转路,却已见他转过身来,像是刻意在此等她似的,目光直直的便看向了她来,目光清寒,薄唇轻启了启,却并未说出半个字来。   孟姜抬手摁了摁有点跳疼的额角,先前装鬼骇他,毕竟还是理亏,寻思眼下有该怎么将这死而复生说得合情合理一些,再说凤艽的性命也还在他的手中捏着,正努力扯着嘴角想挤出一个和气的笑来,却见一道玄影从树后绕出,身姿妖冶的靠向赢巳肩肘,道:“阿巳,你这下该相信那‘楚国公主’就是那恶名昭著的山鬼妖妇了吧?不然,她能这般死而复生?”   “恶名昭著的山鬼妖妇?”   孟姜用眼角瞥了一番那艳色娇媚的阿玄,想起这女人先前勾搭凤艽便是厌恶,嗤了一声,道:“婆婆我再恶名昭著也总好过你这等勾引别人夫君的女人?”   这话自是刺得那阿玄娇脸发灰,对赢巳道:“阿巳,她这也就是说承认她是山鬼妖妇了!”   赢巳苍白的脸色更浮起了一片深寒阴郁之气,先前随阿玄落到那河伯手里时,便在那河伯的水府晶棺之中见到了这“楚国公主”的真身,他震惊不已,而阿玄便告诉他说,这“楚国公主”是个妖妇,前去楚国就是为了置他这秦国质子于死地。随后,又见那“老神仙”跟了来,骂那河伯敢从他府中夺人,将河伯暴打之后便是让他先将这“楚国公主”的尸身带了出去,安置府中,说是如此一来,这“楚国公主”必能复活。   他明明已是猜到那阿玄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所以他先前才故意放走那小黑,设计引她现身。可当她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觉得如此匪夷所思。   那阿玄冷瞥了孟姜一眼,从袖中抽出一物塞进赢巳手中,道:“只要用这法器亲手劈死这妖女,你便能顺应天命坐上王位!”   孟姜眉梢一跳,定眼一看,那阿玄塞给赢巳的竟是一黑鞭,且正是先前伤她的那柄,只是比起先前似还带着浮动的血光,赢巳轻轻一碰便有沙咽响声,如凄如诉……   孟姜心腔莫名便是一阵剜疼,莫名觉着这黑鞭似乎就是为了灭掉她这山鬼才存在于世的,微蹙了蹙眉,对那赢巳道:“说来你我并无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   赢巳先前还凌寒的容色,忽的有了两分悲郁之色,朝她缓步走来,直直盯着她冷声道:“你我既没有深仇大恨,那你先前为何苦心积虑的接近我,想害我性命?”   这倒让孟姜哑口,虽说她是被天帝和大司命老头儿算计出的山,可赢巳倒的确无辜,道:“算是我欠了你,我将命陪给你也无妨,只是凤艽却是没有半点对不住你之处,还救过你性命,你不该牵怒于他啊?”   这话孟姜说得自认有理,可哪料赢巳那冷面容色上的悲郁却刹时化出了一片戾气,猛然将那黑鞭一挽便是将她五花大绑,寒凉道:“你的命我定是要的!”   孟姜一惊,低头看那黑鞭竟是化成了一根黑色的皮绳,泛着玄色的暗光,稍一动脚,便觉脚踝处也被栓得越发发紧,寸步难行,额角顿时跳得欢快,这好好的大傻子竟是被那玄女教得如此奸诈了。   阿玄得意的笑了一声,掏出一把青铜法刀对赢巳道:“阿巳,赶紧杀了这妖女!”   赢巳却并不抬手去接,而是猛然抬手将孟姜拦腰抱起,朝他卧房而去……   这倒让阿玄一时懵愣,跟上前来,道:“阿巳,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得赶紧杀了她,你忘了她是……”   “行了!”   赢巳面有烦怒之色,凉声道:“我自有分寸!”,却是将孟姜轻搁在了自己榻上……   这番情形,阿玄久历情爱自是刹时明了,这赢巳定也是被这山鬼那倾绝的容色所迷了,难怪先前那夜她主动投怀送抱,这赢巳却是不为所动,想到此,阿玄暗暗咬碎了银牙,凤艽是她所爱,被这山鬼所夺,如今这区区赢巳眼中难道竟也只有这个山鬼?   可赢巳的脾性,阿玄倒也深知,看着温软,却是比谁都执拗坚硬,强逼不得,便是柔声道:“阿巳,我先前已对你说了,我不是常人,乃是上天安排来相助你登上王位的神女,你要信我!”   赢巳微点了点头,可容色中却更多了几分疏离之色,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离奇之事,“楚国公主”是要加害他的妖女,而从小一同长大的表姊竟也不是凡人,原来他悲郁的命数竟是上天有意为之不成?他忽然觉着这天地世道真是诡异古怪得让他生厌得很,这世间究竟还有什么是真,还有什么是可信的?道:“我乏了,玄姊也去歇着吧!”   这都下了逐客之令,阿玄自也没有再留的脸面,离去前,瞪了眼孟姜,对赢巳劝道:“待你登上王位,什么样的美色没有,可万不可接近这山鬼,会被她吸了魂魄的!”   这话让赢巳蹙了眉头,孟姜倒是失声笑了出来,她这山鬼的名头一向是用来吓唬小娃,如今却还又扛上了要吸人魂魄的恶名,真是有趣得紧啊。   见那阿玄离去后,赢巳端坐榻蹙着眉头半晌没有吭声,孟姜忍不住笑道:“放心了,婆婆我就算饿极了,宁可吸那凉风,也不吸人魂魄,毕竟不管饱嘛!”   这话让赢巳蓦然回神,似想起了什么,大步出了房门,回来时,手中竟是多了一碗还冒着热气儿的羹汤,在榻旁坐下,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凉声道:“睡了那么久,定是饿极了,吃吧!”   这让孟姜怔了又愣,抬眼正撞见他凝视的双眼,满是血丝,但与先前不同,此时却是并无杀气只有浓重的疲乏,扯了扯嘴角,道:“嗳,你不会又发傻了吧?”   赢巳默了一瞬,蓦然扬唇苦笑了一声,道:“是发了傻,才会明知你是妖女想要害我,仍还盼着你活过来……这肯定是发了傻!”   对着那双骤然情浓的双眼,孟姜怔了片刻,一时说不出话,讪讪笑道:“真会说笑啊……”   “我从不会说笑!”   赢巳蹙了蹙眉,蓦然抬手抚过她耳畔几屡乱发,凝着她语声微哑道:“即便我是傻的时候曾说过要娶你为妻,我也一直记在心里的!”   这话听得孟姜又是一个哆嗦,后背还发寒得很,所以说欠人命债好还,最多被桶上两刀了事,可这欠人情债才是让人难为,垂了垂眼眸,道:“先前我当你是小娃娃,随口说来逗你,不过,也是我对不住你!”   这话让赢巳锁紧了眉头,忽的抽出那柄阿玄所给的青桐匕首抵在孟姜心口,抬眼直视于她,冷声道:“那你有爱过我么?”   目光又是那般的锐色刺人,带着悲戾的杀气。孟姜额角痛跳,此时本该说些柔情蜜意的话以求脱身,可却偏偏半句谎话也说不出来,道:“我记得我曾爱过一人,但因此落得被天地唾弃的下场。两千年来本以为情爱于我,从此都是烟云,但凤艽却守了我两千年,一心一意,爱我护我,若是要再履情爱,也必是跟他。而对你,我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让你刺几刀可好?”   赢巳半晌没有说话,忽扬唇凉笑一声,道:“很好!你总算说了一回实话!”,忽的抬手解了那缚住孟姜的黑绳,冷声道:“你走吧!”   孟姜愣了一愣,动了动手脚,站起身来,由衷道了声“多谢”,抬手去开门闩,却听身后凉冷道:“你会后悔的,孟姜!”   这无风无浪的一句让孟姜脚步猛然一驻,心上蓦然涌起大劫将至的一阵碎疼之感……    ☆、第四十三章 天命   凤艽在狱中凝气打坐,抖觉一阵心慌意乱,莫不是孟姜出了什么事。从袖中抽出蓍草,刚抖了一抖,便见那大司命老头儿喜颠颠的在狱中现身落下,颤着胡子笑道:“东君总算是想通了啊?小神这就去禀报天帝,东君只要认个错受点小罚……”   凤艽打断他的话,道:“先放我出去!”   “好!好!好!”   大司命连声笑应,只要这凤艽回了头认了错,天帝便也不会再问牵怒于他,问责他这大司命当初泄露天机之罪,可眉飞色舞了半晌,施法开锁,那锁却纹丝也不动。   大司命又运了口大气探指施术,仍是不得,不由傻了傻眼,甚是尴尬,讪讪道:“许多年没用这些小术,不灵光了,不灵光了……”   凤艽却微微蹙眉,环视四周,忽盯向那飘渺昏黑的狱口处,淡凉道:“不是你不灵光,是有‘老神仙’作祟罢了!”   “哈哈哈……一只鸟竟也跟狗一般灵光了?”   狱口处传来一声大笑,隐隐有个绿影浮动,似个人影,一片清澈凉风入灌,那些守卒纷纷倒地,闷响声声,皆昏睡了过去……   大司命震了一震,刚还尴尬的脸色顿时转作了一脸谗媚,上前作揖,道:“云君啊,是云君……多日不见,看来神身就快要恢复原样了……”   那绿影浮在半空一声大笑,道:“这也是先前那‘老神仙’的肉身适合养神啊!哈哈哈……”   这笑得凤艽更为心急,将怒气拼力摁下,道:“云煌,我与你并没什么仇怨。你设计害我下狱,我也不与你计较,此时我必定要出去!”……   大司命也难掩喜色的笑道:“是啊!是啊!东君已是想通,要随小神去见天帝认错!”   “认错?”   云煌却是轻笑一声,真羡慕这大司命老头儿做了千多年的神仙竟还可以这般天真,这凤鸟生性高傲,几时见他认过半个错字,道:“他不是想去认错,定是想去舍了命救那被俘的熊怀和十万楚军!”   大司命刹惊了一惊,然后抹了把冷汗,他刚并不敢对凤艽说起秦楚忽然交战,那阿弃为将,如有神助,竟是生俘了亲征的楚王熊怀,逼得楚国十万大军弃甲投降。当然,谁都知那相助阿弃的神不是别人,正是与东君有情仇旧怨的玄女,眼下那玄女还告诉阿弃那“楚国公主”曾歹毒迫害赢巳,已气得阿弃想要斩杀熊怀并坑杀那楚国十万降军。   见大司命老头儿那忧惊却又不敢言说的神情,凤艽便知那局势定比他所猜测的还要困危,可那熊怀和十万楚军若是因着孟姜的名目被杀,这大笔的命债便是要压在孟姜头上,她便是不得不魂飞魄散的。寻思到此,急怒道:“快放我出去!我绝不能让孟姜出事!”   大司命老头儿胡须都颤得打了结,索性跺足直言:“东君啊,那山鬼即便落个魂飞魄散,那天契便也算是个了结,不然,你便难免是要受到牵联灰飞烟灭的啊!”,将颈一梗,抹起一把纵横的老泪,“小神与天帝的心思自是一样,宁愿让那山鬼去死,也必定要保东君周全!”   听完这番话,凤艽原本震怒的俊颜却骤然平静下来,还盘膝在狱中破席上落了坐,淡冷道:“你们走吧!”   这般反常倒是让大司命老头儿不敢挪步了,求助的看向那浮在半空的云煌,正要求大神指点这东君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尚未开口便见凤艽身周忽围起一圈金赤火光,刹时惊呼了声不好,东君这是想引火自焚啊。虽说东君被除了神籍,成了凡人,但这元丹尚在,便是有那将自个烧个灰飞烟灭的本事。   幸在云煌眼疾手快的施法遏了那圈火光,道:“你这凤鸟以为甘心灰飞烟灭便是能保住那山鬼一命,也是天真。”,顿了一顿,一声冷嗤:“就算你死了,那山鬼也逃不过那魂飞魄散的,因着这都是她欠那赢巳的!”   凤艽又是一惊,一指大司命,难遏震怒道:“孟姜会出山去接近赢巳,是因着被这老儿唬着摁下了那天契,欠那赢巳的是上天,与孟姜何干?”   大司命老脸垮了垮,将颈缩了一缩,憋屈絮叨道:“小神不也是奉天命办的事么?”   听那云煌又哈哈大笑了一声,道:“小老头儿,是怎么个天命,你讲给这只鸟听!”   这话让凤艽心上一突,目光凌厉的盯向大司命,看来这老头儿必是有大事还一直瞒着他……   这眼光将大司命盯得发怵,山长水远的叹了口长气,挤着老脸看向云煌的绿影,颇可怜的道:“小神为神也就是这千余年,那些惊心动魄的大事,小神不敢说!”,那等大事若是从他口中说出,便是又多了一项罪名不是,他老头儿可不会再蠢得吃瘪上当。   “唉,怎的这般没有出息?”   云煌也叹气叹得幽长,语声听来更是莫测,道:“我说那只凤鸟啊,你可还记得那死得很惨的夔龙?”   夔龙?   凤艽骤然一惊,这事震惊天地,他自是记得。   当初,他化身成人私下与孟姜结成夫妻,幽居山谷,后来被兄长们找到带走,孟姜被她的族人们绑了火焚,因遇火不死,还化出鬼甲,惊动了众神,天帝便派了神将前去捉拿孟姜并囚在东海流波山,而这位神将不是别人,就是雷神的其中一子夔龙。   可此后,孟姜却不知从如何得知了他将要与玄女大婚的消息,竟是怒极之下杀了那看守她的夔龙,从流波山逃了出来,冲上了九天,对他当面质问。那夔龙死得还极惨,不仅元丹破碎,还被抽了龙筋,血将那东海海岸都染成了赤色。   孟姜这番作为,自是让众神震怒,雷神更是要将孟姜劈得魂飞魄散,孟姜也因此与天为敌,更唤出了那压在昆仑下的共工神魂,撞了不周山,至天塌地陷,苍生浩劫。孟姜见那惨死的无辜苍生,知自个罪孽深重,自剜出自个心来,以祭共工,助女娲将那共工重新封印,孟姜没了心自是要死,女娲怜惜孟姜,并也不愿凤艽随孟姜同死,便是用寒泥将孟姜那已化为一滩血水的心重凝,再给了孟姜一条命。也正是因此,孟姜记忆残缺凌乱,糊涂的活了两千年……   ……   大司命叹息了一声,对凤艽道:“小神也是不久前才得知,那当初惨死的夔龙元丹一直便被雷神养在了东海流波山中,十多年前,那夔龙的残损元丹被玄女不慎失手落入东海,顺水而流,被秦王一妾绥姬误吞,因此有孕,竟是孕出了人身,便是那……那赢巳啊!”   凤艽眉头紧锁,难怪雷神对赢巳分外怜顾,原是有这层机缘,听那云煌凉薄道:“当初那夔龙死前,曾以龙吟发下血誓,必要让害他的妖孽灰飞烟灭,不然,便也要以身相祭唤出共工,让天地倾覆。所以说,那山鬼自己造下的孽,若她不去化解,难不成还要苍生替她陪葬?”   凤艽骤然明了,因着夔龙降生,为免苍生陪葬,天帝便让大司命去让孟姜摁下天契,就是想让孟姜死在赢巳手中,而了却当初的血誓……   这龙吟血誓的确是除了魂飞魄散化解不了的,凤艽默了半晌,张了张口,声有些乏,道:“我看得出那赢巳对孟姜有情,难道不足以让他饶孟姜一命?”   云煌嗤了两声,道:“可那赢巳早晚会想起他自个身份,若是得知了自己当初死得多难看,想来只会气得将那山鬼剁成泥才对哦!”……   凤艽心上又是一痛,正想放下脸面,求那云煌赶紧释开牢锁放他出去,却听那狱门口飘来一阵寒凉香气,见孟姜那纤纤身影出现在了那牢狱入口处,从那些守卒身上摸出了几把锁钥。   孟姜逐一巡过牢室,看见凤艽时,眼眸一亮,笑道:“我来救你了!”   凤艽眸间划过微光,悄将她打量,想是刚附回真身,鬼气浅淡,但脸色尚好,乍一看来与一个平常女子没有半点差别,暗暗一阵心疼,悄瞥了眼那隐在牢顶的云煌与大司命,淡凉道:“我不会跟你出去的,你快回山去吧!”   “你犯什么傻?”   孟姜诧了一诧,还带起了薄怒……   凤艽望了眼那些先前被云煌施术熟睡,眼下又被孟姜鬼气至昏的守卒,冷声道:“我若逃了,他们都得因失责受死,那便是白白害了几条性命。”   孟姜摁了摁额角,哑口无言,正寻思怎么个解决办法,却又见凤艽怒目看她,从来温柔带笑的凤眸中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厌烦疏离之色,说出的话更是刺人:“两千多年了,你仍是没半点转变,仍旧邪戾,仍旧狠辣,视人命如草菅!”   孟姜微微一默,打量了一下这忽然神智似都不太清明的凤艽,转而笑道:“你说得也是,我刚没细想……我会想个周全的法子来救你的!”   “不必了!”   凤艽却是背过身去,暗暗深吸口气,更将语声寒凉了几分,道:“你忘了,两千多年前我曾离你而去,要娶别人?长久以来,我唯一后悔的事便是少年之时与你这妖孽结成夫妻,背天背德!”   孟姜又是一默,便是又笑着来牵他的手,道:“你发了什么傻?”,手却是被凤艽推开,且见他猛然转身直视她双眼,道:“你好好认一认,我便是当初向你海誓山盟,却离弃你的夫君。”   那一瞬,凤艽眸中有金赤异光浮动,孟姜感颈间所系金铃抖然颤动,眼前一片金光后,头痛欲裂,但那一向模糊断裂的过往却忽然历历清晰起来,少年那光晕之下的俊美容貌,那山谷中的缱绻绮丽,还有他在众神注视下与那玄女并肩而立,对她说出刻薄而寒凉的话来……   孟姜用力摁住发痛的额头,艰难问道:“那你怎么要照顾我两千多年,难道不是因着你念着夫妻……”   “不!”   凤艽打断她的话,双手拢在袖中,死死紧握,冷冷道:“我照看你两千年,不过是因着我想将你这妖孽导上正道罢了,可如今看来我是白费了力气!而我对你这妖孽也早没了半点夫妻之情!我后悔莫及!”   凤艽的话如利刃刀刀割来,孟姜墨黑的眼珠渐渐泛出了血红,眼泪却半颗也落不下来,咬牙瞪着凤艽道:“好!我这妖孽本也就是高攀不得你这大神东君的!从此,你我便再无瓜葛!”,说毕,转身怒然而去,搅起一室骤然深重的寒凉鬼气……   望那纤娇的背影消隐不见,凤艽骤然喷出一口浓血,瘫然倒地,头顶却传来云煌震怒之声:“你是故意想激出她的鬼气,化成妖孽,与天地为敌?”   凤艽抬袖轻拭唇角血痕,笑得悲怒寒凉,道:“天地不容她,我又再护不了她,便只好让她自己有本事护她自己!”   “你……”   云煌默了一瞬,却半点怒气也发不出来,凉声道:“可那天地苍生……”   “我顾不得了!”   凤艽凤眸中皆是悲恨交集,道:“我连我的妻都顾不了,我还管得天地苍生?”……    ☆、第四十四章 了结   天边浮动最后一抹夕阳,又是黄昏……   孟姜乘风凭着性子落在一处,抬眼四望,竟是一片石林,乱石错落,而石林入口处还有一尊深嵌地底的残破女娲神像,这里并不陌生,倒是她先前到过的“葬女坡”。   孟姜抬头望眼那已被风蚀了大半的女娲神像,难怪初见时便觉这神像的庄严中莫名的透出七分的诡异,此时倒是刹时清明了,因这里就是两千多年前她的族人聚居之处,她也正是被绑在此处火焚化出鬼甲,被囚流波山,此后,她唤出共工,天塌地陷,苍生浩劫,她也正是在此处自剜出那颗心,本早就该死,但女娲却将她的心重凝,让她得以再活了两千年。   原来这“葬女坡”流传千年的邪恶巫女传说就是她自己,虽说她并不记得她死前发下过要“葬女坡”长女不得出嫁的巫言,但那因她而起的世代谣传却是让这片本该宁静之处满是污秽血腥,还真是可笑的深重罪孽……   孟姜顿有些乏,靠在女娲神像下抱膝坐着,凉风卷来几片飘忽碎叶,望眼她的鬼山的方向,虽暮云沉沉看不分明了,却莫名觉着几许幽远的境致,不由叹了声真美。   “嘿,你还有这般兴致!”   忽听身后笑声,扭头见一青年从云头落下,身形伟岸,一身绿袍,行走间袍袖抚风似能带起几许清新扑面的海风……   除了凤艽,孟姜还第一回见有人现身能现出这般风骚的气韵,待他走近,孟姜这也才看清他的相貌,虽说比不得凤艽的俊美,但却也生得容颜精致,眉目如画,可那眉目间的刁钻讨嫌还是让孟姜一眼认出这正是先前那总是神叨叨的海龟云煌……   云煌见孟姜盯着他看,挑眉含笑,在她身畔坐下,凑过来指指自个的俊脸,扬眉道:“睁大你的眼瞅清楚,这就是本大神本来的模样,嘿,眼下总该相信本大神生得很俊了吧?”   “呵呵……真是……俊!”   孟姜扯了扯嘴角,倒也由衷的点了下头,虽说云煌这副模样不过初见,但先前做巫女时将他的龟甲时时带在身旁,逼着他显灵占卜,如今过往全全回想起来,便是觉着与他也是相识多年老友般的熟悉……   见孟姜又默不作言,云煌寻思她定当是为凤艽先前那番话郁结在心,道:“其实,那只凤鸟说的不是实话……”   “我知道!”   孟姜打断他的唠叨,起身将那风蚀残损的女娲神像细细拭了干净,再恭敬拜了一拜,道:“我得女娲大神怜悯,竟是多活了这两千多年,其实细想想还真是不亏了!”   孟姜这般云淡风清的模样倒是让云煌微微一怔,看了下那女娲神像,道:“女娲大神当初替你续命,也定是觉着你有未还了的命债……”   “命债?”   孟姜默了一瞬,带起了薄怒,道:“当初我唤出共工,致天地浩劫,的确是害了不少无辜百姓的性命,但也是被你们这些神仙追杀所逼,是你们欺负我在先!”   见她动了怒气,眼眸泛红,云煌赶忙钳住她的手腕,索性道:“追杀你那是因你杀了夔龙,还抽了他龙筋,你可记得这是你的错?”……   “我杀了夔龙?”   孟姜傻了傻眼,揉着额角,努力回想了片刻,却并不记得她杀了夔龙。当初被囚在东海流波山,那夔龙虽是看守,但可怜她命途多舛,待她还很是厚道,而后来,那玄女却忽然前来探她,张口便对她说起将要同凤艽成婚之事,言语间颇为挑衅……   记得那玄女走后,见她悲凄不已,夔龙还起了怜悯之心,约定给她一刻的光阴,上九天去找凤艽当面问个究竟。她自是被凤艽那番话伤得颇深,但也如约回到东海受囚,却不曾料到她刚落到东海便是见着夔龙死在了海岸,血将东海染着了赤色,最惨的是龙筋还被抽了去。   此后,众神便是皆指是她为了出逃而杀了夔龙,天地众神皆不容于她,悲怒无助之下,她才唤出了共工,致不可收拾的局面。   ……   听孟姜说罢,云煌倒也紧锁了眉头,他先前化为龟甲时便在孟姜身旁两千多年了,她的性子他倒也是清楚,她说的定该是实言。再细一想,若没猜错,当初害死夔龙嫁祸于孟姜的,定是那被凤艽悔了婚,而生了歹恶之心的玄女。   寻思到此,云煌难遏震怒,拽了孟姜便要跃上云头,道:“我带你去向天帝说个分明!”……   “不,不可啊……”   前头措不及防的飘来一道青影,带着急哭之声,这正是那先前闯了大祸而消失了踪影的青鸟,扑过来,便是跪叩而下,拽住云煌的袍角,急哭道:“玄女逼我来说,若是山鬼不死,她便是要激阿弃杀了那熊怀和四万楚军……如此一来,君上便是完不成天契所约还害了无辜性命,是要按那天契所注灰飞烟灭的啊……云君,求你,求你救救君上啊……”   云煌惊怒,这玄女定是料得孟姜想起旧事会将她杀夔龙之恶说出,才想出了此等丧心病狂的下策,扭头见孟姜已纵身卷袖乘风而去,蓦然一惊,抬手去拽她衣袖,却只拽住一片幽凉的寒风……   ……   夜已入幕,山坡之下,簇簇火堆将天地照得分明,那已挖好的葬人坑已是半人来高,熊怀和楚军被秦军摁在那坑畔,阿弃领了众刽子手正在磨着利刃,玄女身披玄色斗蓬隐在坡顶树下黑暗之中,望着那从天而降的白影狠色浮动,一双媚眼此时尽是冷狞,道:“山鬼,你总算是来了!”   孟姜扬起一片凉气而落,淡声道:“我做了两千多年的山鬼,是该有所了结了!”……   玄女冷笑一声,一指那山下的葬人坑,道:“了结,真是了结!看见了?很快凤艽也非要灰飞烟灭不可!”   见孟姜侧目望着那山下的熊怀和一众楚囚默不出声,玄女又冷笑道:“都是你这妖女害了凤艽,若不是你,他当初便会好好的与我成婚,他也可以好好的做他的东君,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说话间,忽然扬手从袖中飞出那柄黑鞭朝孟姜劈头抽去……   那鞭梢卷起戾风,又听闻那如凄如诉之声,孟姜蓦然回首,这黑鞭定就是当初那夔龙被抽出的龙筋所制,难怪每每听到那如龙吟悲泣的鞭声便有心腔被剜之痛。这天地之间她欠下的许多,凤艽为她所累,夔龙若不是当初怜她放她,也不会招玄女毒手,说来夔龙倒也的确是因她而死……   眼看鞭梢便是朝她劈来,孟姜猛然抬袖,那重现的银亮鬼甲带着逼人的杀气一把卡住了玄女那白嫩的纤颈,眼珠中漾着慑人的血红之光,悲狠道:“先得让你死,再抽了你的筋拔了你的皮!”   玄女被骇得抖了一抖,强梗着颈道:“你以为只有我想让你死?是天帝,是众神都想要你死,这天地早就容不得你。我做的一切都是替天而行……”   “是么?替天而行!”   孟姜冷嗤道:“我要死也总是得先要了你的命!”   鬼甲刚要嵌进玄女颈中,手腕却是被赶来的云煌一把握住,忧急道:“她有错,便交给天帝处置,自有天道……”   “天帝?又是天帝!”   孟姜凉笑一声,怒目瞪着云煌悲恨道:“我会信那天帝?我当初并未做半点恶事,却怎要将我囚在流波山?只因我天生是个妖孽,便要逼我的夫君去娶别人?而凤艽又未害苍生性命,却怎的要受那天契,灰飞烟灭?你倒是说,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天道?”   云煌被问得哑口,将心横了一横,道:“不!你不是妖孽!”,重叹口气,低声诉来:“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神魂尚未消殁于天地时,忧凡人日渐繁衍,会渐失本心,便落泪立誓,若是人类有朝一日贪狠争斗,血污九州,便是要让天地重回浑沌……”   说到此云煌用力摁住心口,看向孟姜,痛心道:“而你的元神正是盘古大神留在世间的那一滴忧世之泪所化。所以,你被火焚化出鬼甲才会上惊天帝,要囚你灭你,只是因着忧你的出现会应了盘古大神之誓让天地重回浑沌啊!”……   孟姜脸色惨白的默了片刻,忽的望天扬唇大笑了一声,道:“那我还真是该死的很!”,心下蓦然生起从未有过的浓重悲伤绝望,这世间竟是本就不该有她的容身之处,忽然转身,卷袖扬风飘向半空,那十指银亮的鬼甲刹时脱下化成一带着血光的银色短剑……   云煌道了声“不好”,脱口呼喊了一声“孟姜”,正要阻止,却已见她手中的银剑已迅捷狠疾的剜进了自己的心口,鲜血飞溅而出,在半空绽出一道血红娇艳之花……   可下一瞬间,孟姜便被一片金赤之光笼住,只见凤艽从大司命老头儿的云头上奔下将孟姜一把拢进怀中,惊急道:“巫儿……我从未悔过爱你娶你,你万不可离我而去?”   孟姜笑着看向他,就如他这两千年总笑看着她一般,虽说她恨天帝众神,可她却也爱怜留恋这个世间花草芳馨,她被他爱着的这两千年,早已对这世间无限留恋,再已无法对这天地恨得彻底,若她的存在会让这天地重回浑沌,让她所爱所惜的一同卷进那昏黑浩劫,那她便就是错的……   她笑着忽将他一把推出数丈之外,口中念咒,那身周被凤艽所拢的金赤之光蓦然化成熊熊火光,她却淡然笑着阖上了眼眸,她死了,天契便了,凤艽定也可重入神籍,她死了,天地皆安,万事皆休,这世间就当她从未曾出现过……   “巫儿!”   凤艽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冲上前去,被大司命老头儿用尽全力死死拽住,那火光是凤艽的元丹所化,可此时因着一半元丹系在孟姜颈间,凤艽却也无力控制那冲天的火势。只在眨眼之间,她便如那销溶的冰雪化成了清淡的水气,飘然而出,在天地间缓缓沁开了一片极致的寒凉,尚未入冬的天气竟是飞起了大片的雪花……   ……   玄女见此,终是暗舒口气,凤艽的元丹神火本就是那山鬼的克星,这一烧便定是魂飞魄散渣都不剩了,而眼下她只要再助那赢巳坐上王位,便也可以再重回九天,重为神女。这般想着,凉笑着便转身要下山去,可刚回身抬眼便见那枯树之后立着一个颀长的黑影,肩头已落满雪片,苍白的容色也满是冰霜,直勾勾的盯着那火光消散之处。   “阿巳!”   玄女步上前去,正想将那灭了山鬼妖妇的话说得完满,心口却是一痛,惊然低头一看,一把长剑已是穿心而过,而握剑的手骨节瘦削,青筋蜿延……    ☆、第四十五章 结局   又是一场雪后,天地一片萧瑟的洁净……   鬼山之顶,一座孤坟,残月清辉,这在凤艽看来却是无比温柔,甚至还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撩人……   是的,撩人,尤其是坟头那株在风中颤悠悠的玉白色小花苞,让他觉得月色柔媚又俏皮。   十五年了,对于活了千万年来的神仙来说本该不过是转瞬一隙,但他却觉得这十五年太过漫长,长得神思也开始有些不太清明了……   十五年前的那日,孟姜自焚消隐于天地,他本也就是要随她而去的,却没想到赢巳面无表情的步到他身畔,从怀中小心的掏出一只银色的盒子搁到他手中,道:“我昨夜得我母亲托梦,说女娲大神当初用寒土为孟姜重凝残心时,料孟姜可能会有今日死劫,便留下了孟姜半颗残心,就埋在了那葬女坡的女娲神像下……我今日便去将这挖了出来,如今便交给你了。”   接过那银盒时,凤艽惊震不已,他知赢巳的母亲绥姬本也不是常人,恰是那世代守护“葬女坡”女娲神像的守灵巫女的传人,只因当初与秦王相遇,才舍了巫女的身份做了秦王姬妾,所以,凤艽觉着赢巳说的当是事实。   凤艽将那银盒带回了鬼山,按那云煌所言,将盒中的那粒玉珠埋于这鬼山之顶,说是待坟顶花开之日,便可能是孟姜复活重生之时,可是,这花苞在五年前生发而出后,他精心呵护着却仍是不见开花……   凤艽又划开手腕放出些血滴在那花根处,花不见开,定是因孟姜元神尚且虚弱,用他的血养着,定能让花能早些绽开吧。   “君上……”   身后落下一声轻咽,青鸟落下云头,见凤艽那新旧伤痕交织的手腕,哭道:“君上,你就真的信孟姜还会复活么?那花只是九天上最普通的玉珠花罢了啊!君上,你醒一醒吧!”   这话让凤艽不悦的皱了眉头,怒然的将青鸟赶走,可回过头来,却是一片茫然,他不是认不得玉珠花,可这十五年来他又不想相信这是那云煌为拖住他不去送死而讲的谎话……   “十五年了!”   凤艽颓然的倚在那坟头,凝着那在夜风中轻摇的小花苞,道:“巫儿你知道吗?这十五年来,发生了很多事啊。赢巳继承了王位,做了秦王,而你当初救下的那个小鬼小木也已长大成人,去年也继位做了楚王。秦楚倒也十余年没有争战了……对了,小黑还去那云煌身边做了个小仙童,但还时不时回鬼山来看看,可是你,你哪时才能回来啊?”   说着,说着手腕的血缓缓沁开,他无力的阖上了眼,“还是……还是你真不回来了……”……   “嘀嗒,嘀嗒嗒……”   似马蹄声踩踏枯叶的细碎声在山间响起,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将已近昏厥的凤艽豁然惊醒。   接着又听见一阵猛然呼啸的山风,那分明是精怪们特有的惊呼之声。难道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   凤艽不得不止了手腕的血,强撑而起,朝半山飘去……   就算要死,自然也是要先替孟姜安顿好着这帮小辈,让他们以后能过一过安生的日子的。   刚飘飘悠悠的在山脚落定,便见一匹白马正懒洋洋的耷拉着眼皮打着呵欠,一副看透世情的淡寞神色……   来的原是一匹白马精,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先前屈身在楚国王宫的那匹被孟姜取名小白的马。   凤艽微叹口气,这白马精定是想透了因果,才来投奔鬼山,步上前去,正要抚一抚那小白的鬃毛,点化它一番,一根光溜的木棍子却是忽然端端戳在了他的膝盖……   “咚咚……”,棍子又轻戳了两下,凤艽的膝盖骨很有弹性的跳了一跳……   “哇哇哇,是个活的呢?”,脆声声的童音带着兴奋的笑,从那马后窜了出来……   凤艽垂下眼皮一瞅,那个拿棍子的竟不过是个小女娃儿,凡人五六岁的模样,个头瘦小,脸上沾满尘泥,干枯微黄的头发在顶上胡乱梳成个小角,挂着几绺枯草,很是滑稽,而身上穿着件灰仆仆的袍子,质地差劲,还不太合身,宽宽垮垮的套在小身板上,显得更是清瘦孱弱,一副没吃过饱饭的小模样。   跟着白马精闯山的竟还有个小娃儿,凤艽很是意外的笑了一声,抬起凤眸斜睨了睨围在四周的那些张牙舞爪的精怪,这些精怪真是一代怂过一代,眼下竟是连个小娃儿都解决不了,真替他们牙疼。   精怪们摇摆着披毛带角的头,在风声中用精怪们特有的语音嗫嚅:“神仙阿公啊,你交待我们为婆婆积福不要杀生!”   “哦?对!对!对!我说过!”   凤艽抚额连连点头。这不伤便不伤吧,凤艽低头瞪这个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小不点,用眼神将她吓走了事,毕竟对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娃儿动手的确也是有失威仪的。哪知小娃儿却面不改色,还仰起脑袋,瞪着溜圆的杏仁眼。   唔,难道是样貌着实太过英俊缺乏杀伤力……   凤艽遂又在她面前蹲下,正扯着嘴角琢磨做一个狰狞的鬼脸,刚蹲下身来,那小娃儿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脆生生又笑嘻嘻的凑过来问道:“嘿,你就是山中神仙么?”   “神仙!?”   这话倒让凤艽扬起唇角嗤了一声。这里是鬼山,他如今替孟姜代做了这一山之主,自然也不再是什么神仙,肃声道:“我不是神!我是妖!你赶紧走,不然就吃了你!”   小娃儿扁了扁嘴,脸上尽是失望之色,气呼呼的嘀咕道:“那个叫云煌的算命先生还说什么去鬼山就能找到送我金铃铛的神仙了,骗人,就是骗人嘛……”,说着话,还随手从衣襟里掏出一物来摇了摇……   凤艽刹时惊了,那小娃儿颈上系着的不是它物,正是,正是他当初化成金铃送给孟姜防身的那半颗元丹,见那小娃儿摸索着拽住那白马的缰绳转身要下山去,凤艽赶忙将她拦住,细看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有双漂亮的杏仁眼,与记忆中幼年的孟姜果是一模一样,只是,那本该晶亮的瞳孔上也似罩着一层灰霭,双眼无光……   凤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竟是瞎了眼看不见的,刹时一阵心疼,想来正因为瞎,才没被山间横七竖八的丑陋精怪吓死吧……   “嘿,妖,你挡着我的路做什?”   小孟姜嘟嘴,拿手里的木棒戳了戳横在她面前的凤艽……   真是好大胆的小破娃娃,凤艽眼酸的笑了一声,连忙道:“你不是要找送你金铃铛的神仙么?我就是啊!”   小孟姜一脸的半信半疑,道:“你先前才说了你是妖,这会怎又说你是神仙了?”,说话间,小手竟是猛然啪的一下贴上了凤艽的脸颊,兴许是觉得皮肤光滑,手感不错,还顺势的摩挲了几下……   山间刹时林叶沙沙,风声呼啸,那是精怪们在风中凌乱的惊呼……   “哇呜呜,小娃娃竟是摸到了我们阿公英俊的脸……”   凤艽嘴角也有点颤抖,还真是世道变迁,乾坤倒转啊,竟被一个小娃儿占了便宜,接着却见她很是兴奋的咧着那缺了门牙的小嘴笑了起来,点头道:“我梦见的送我金铃铛的那神仙长得都可好看了……我刚摸了你的脸,你一定是可好看了……你是我摸过最好看的……所以,你一定是神仙,一定是的……”   “好看”而且还是“最好看”,这话让凤艽挑了挑唇角,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俊脸,虽说经历了千万年的风霜,但仍是刀削斧刻,轮廓分明,皮肤这十五年来想来是黑了些,但也还好在尚且光滑富有弹性。   唔,这小瞎子瞎是瞎了,但还是个诚实的娃娃嘛。   然后见她将小手在衣裳上抹了抹,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物,双手捧了过来,看起来很诚恳的道:“神仙……这个献给你哦!”   凤艽瞅那物什,圆坨坨的,乌漆麻黑,瞅了半晌,才认出这竟是一块素饼,已然板结,显然是搁了很久。嗤,这样一砣也敢拿来送礼,真是个脸皮厚的小破娃儿,与以前一模一样。   想是听见了凤艽的嗤声,小孟姜扯了扯嘴角,然后忽的垂下大眼,显出一副又可怜又忧伤的神情,悲悲切切的道:“神仙,你不肯要,是嫌一个饼太少么?可我只有这一个饼了……最后一个饼……在来的路上,我都没舍得吃……求神仙你收下了我的饼,答应收我为徒,教我本事吧……”   小孟姜说着说着,带起了哭腔,眼泪从那木然无光的圆眼中沁出来,将沾了泥的小脸冲出两道泥沟子。   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让凤艽顿觉着心疼不已。不对,等等,她刚说的是来拜师的?皱了皱眉,将她抱了起来,肃声道:“我不收徒,但我会治好你的眼,好好照顾你,待你长大了娶你为妻,你可答应啊?”   “娶我为妻?”   小孟姜抿着手指愣了一愣,咧嘴笑道:“好啊!你长得这么好看!”   凤艽笑了一笑,将她朝怀中紧拥了一拥,泪从眼角毫不提防而出,抬目看去,满山百花尽放,那坟上的花苞也已然绽开,玉白清灵,带着晶莹的露珠,生机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走过路过的小天使^_^ 愉快每一天!^_^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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